山如黛,云似袈。龙山村北的道场岗上,风过处,似有旧钟声破空而来,荡开层层晨霭,又散入三门湾浩渺的烟波之中。这里曾有一座灵峰寺,明初筑基,盛于崇祯,最终在清时的一场冷雨中归于岑寂。而所有故事的余音,都蜿蜒流向龙山南麓的另一处道场——嘉庆寺。钟声虽歇,禅意未远;殿可倾颓,法脉不绝。山寺的兴衰,从来不只是土木的成住坏空,更是一盏心灯的明明灭灭。
灵峰寺当年,东倚狮峰,西接横冈,五间大殿肃穆,三重天王巍峨,释迦低眉,观音含笑。天启年间,十僧常住,香火如织;崇祯时更增道观五间,道禅并弘,钟鼓声闻于远岫。然而世相无常,兵燹纷起,山径荒芜,人迹渐稀。寺终难支,风雨侵骨,终于在某一日,檐角坠尘、栋梁委地——一所丛林,就这么静静消失在时间深处。
然禅门之道,从不系于形器。灵峰寺最后一位僧侣,携笠下山,衣角沾着旧尘,眸中仍映着古佛青灯。他踏过荒径,转入龙山之南的嘉庆寺,仿佛不是逃禅,而是续灯。彼时的嘉庆寺,亦已有年岁。自天启年间僧众驻锡,乾隆时乘灿禅师广弘净土,徒众继之,拓田修殿,香火鼎盛。至咸丰年间,仍有善信施银修葺,佛事庄严。而清末乱世,亦难免门庭冷落,廊庑生苔。
山寺的命运何其相似:皆兴起于虔诚,鼎盛于十方,衰微于时劫,却又总在无人看好的时节,等来一盏重新点燃的灯。灵峰寺的石条,被村民拾去垒了茶坝;而它的心灯,却悄无声息地移植到了嘉庆寺的佛前。残碑与坟茔仍在岗上静默,而钟声的余韵,却飘到了另一重山岙中重新生根。
近年以降,嘉庆寺善信汇聚,匠石重施,终使古刹复光。佛慧僧驻锡,再振法筵,昔日灵峰寺未尽的钟声,仿佛在此间接续了下去。寺后山峦依旧,云来云往;门前旧田新苗,绿了又黄。时光在这里仿佛只是一个循环的圆——成住坏空,生住异灭,而佛法超越时空,如如不动。
或许,一切有相,皆是虚妄。寺之兴废,不过是一期一会的缘起;僧之来去,也不过是千灯相传的幻影。真正的道场,从来不在木石之间,而在人心深处。钟会沉,殿会颓,山会老,唯有禅心一点,照破古今长夜,朗然如月,清净无痕。
而今伫立嘉庆寺庭前,但见远岫凝烟,疏钟度云。恍惚间,仿佛听见的不仅是当下的梵响,也是从明初飘来的钟声,更是千百年来所有修行者心中不曾断绝的回音——那是超越形相的法音,是无来无去的禅意,是时间淘洗之后,留下的最后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