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年我参加高考,当时我们那里高考前先有预选考试,只有预选通过才能参加高考。竞争异常残酷,预选名额极少,预选不上的同学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所以很多同学虽然拼搏了十几年,最终连走进高考考场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文科班只有三个预选名额,幸运的是,我竟然顺利地通过了预选选拔。不幸的是在黑色七月的高考中落榜。其实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八十年代高考录取率极低,我们团每年也就是三两个人,他们基本上都是高中在外借读回来参加高考的同学,考上大学的人凤毛麟角,所以我并没有感到非常失落和难过。
落榜的同学选择了教学质量更好的省、市或是县中复读,只有我一人选择了在母校插班进入高三文科班复读。虽然我是初来乍到,但是班级同学并不陌生,近一半的同学是我小学、初中同学。我是一名复读生,最初没有把自己当作是班级的一员,思想上属于散漫型。35年过去了,许多记忆随着时间的逝去被遗忘或是永远地停留在了大脑海马体的某一个角落里,然而那一天的记忆至今清晰可见。
上午第三节课时,考上新大的吴同学来了,我没有跟班主任王庆芝老师请假就自说自话回家见同学去了。我充满好奇地打听着大学校园里的生活,分享着吴同学上大学的喜悦,不知不觉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他走后,我还沉浸在聊天的兴奋中,心情异常激动。突然听到院子里,有王老师的声音,我猛然想起自己上午两节课没上。我赶紧推门出去,看见王老师站在我家院子门口。我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开口,王老师说话了,“你今天上午第三第四节课没上。我问班级同学,他们说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我不好意思小声地说:“不是。是吴。。来我家,我想着耽误一节课没关系,谁知道聊着聊着。。。”王老师看着我,严厉地说:“你现在是高三文科班的一员,首先有事要请假。其次吴。。考上大学了,你更应该努力学习才对,中午放学后见面,时间更充足,也不会耽误你上课。。。”后面王老师说了什么我已不记得了,不过那天我流下的眼泪倒是记忆犹新。从那天起,我暗下决心,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争取来年考上大学。
王老师教语文,她的认真与仔细让我不敢有半点的松懈,我也彻底打消了混日子的念头。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圆了自己的大学梦,考上了师范院校,成为了令人羡慕的大学生。正是王老师的一席话敲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我。因为眼睛小时候受伤,我内心一直是处于自卑状态,对考大学没有强烈的渴望,想着顺其自然,所以学习上并没有拼尽全力。正是王老师的鞭策和鼓励使复读的我端正了自己的学习态度,扬起了梦的帆,真正地投入到备战高考的学习中去。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母校做了高中英语教师。此时的王老师已是母校党支部书记。成为教师的我是在王老师的陪伴下进入班级的,王老师骄傲地把我介绍给孩子们,说实话当时的我看着讲台下四五十号人有些恐慌。90年代的生产建设兵团团场子弟学校,新教师没有实习期,没有带教师傅。因为是自己的母校,所以我的老师们也是我的同行们对我十分的关照,随时给与我帮助。靠自己的满腔热情和对待工作的认真劲,我逐渐得到了同行们和学生们的认可。可是没想到,工作不到一年,因班级学生入团的事情,我与校团支部书记有了冲突。王老师知道后,耐心地找我谈话,她先肯定我的班主任工作,然后才轻声细语地指出我工作中的不妥之处。经过王老师和风细雨的教育,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脾气有些暴躁、得理不让人。王老师说无论是做教师还是做人,这两点都是不可取的。年轻人更应该心胸开阔,虚怀若谷,善于变通。这些话一直激励和影响着我,我从中获益颇多。
工作不到两年,我有了再次求学提升自己的愿望。得到了王老师的支持和鼓励后,我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还真没想到一举考中。刚到上海求学,生活非常不习惯,班级同学多数来自市区,他们的知识面远超与我。我学习上有些吃力,尤其是英语听力。心情非常沮丧,苦闷。不自觉地我写信告诉了王老师我的所思所想,身为学校党支部书记的王老师没有半点的官架子,立刻回信说,“母校老师们对你的看法比较一致,评价很高,愿你在新的环境里继续保持着好的品格,在新的生活里更加充实,完善自己。小苑,你的英语基础不错,但渴求知识的欲望还是那么强烈。我把你的那段感受读给你的学生们,对他们的震动很大,他们心里恐怕在盼望着苑老师的回来吧。”王老师的信,王老师信中的话仿佛是迷雾里的一束光,照亮了迷茫中的我,使孤寂、自卑的我再度扬帆起航,使出了当年复读时力气,紧紧地跟上老师们授课的节奏。
我在上海求学时,我的弟弟也在上海上学。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经大学里的辅导员介绍,我工作日抽空档时间在杨浦区一所中学代课。有时晚上或是周末去小朋友家里做家教。王老师从我母亲那里了解到我求学的艰辛,写信给我说,“小苑,两年的学习生活,你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些是我们能够想到的,有些是我们难以估计的,不管属于哪一种,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尽力克服的。两年后的你会更像一个男子汉。根据学校的情况及你家庭经济收入,我们到团里给你争取了一下生活补助问题,但是没有成功。困难是暂时的,你不是已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吗?咬咬牙就过来了,今后的前途是可观的!”读着王老师暖暖的、鼓舞人心的话语,我不再抱怨生活的辛苦。这些话激励着我努力地学习,顺利地完成两年的学业,高兴地拿到本科毕业证;这些话激励着我努力地奋斗,调到上海工作,成家立业。
转眼数年已过,我已接近退休,王老师已过70岁,但是在我的眼中王老师永远都是35年前的王老师。每年过年我都会跟王老师通电话,送上我的深深祝福。王老师每次都要叮嘱我不要太累,一定要注意身体;每次回新疆探亲,我都会和母亲一起去看望王老师。2017年暑期返沪时,王老师送了一箱自己种的葡萄给我。回到上海,大大的、甜甜的葡萄,我实在是舍不得吃,每天一串不敢多吃,这样让我享用了一个星期。
开始写随笔后,经常会一动笔就感慨自己在学生时代没有好好地听语文老师们的建议,大量阅读经典,并且是带着思考去阅读。现在我重新爱上了阅读,也有了动笔写写的欲望。有时我会把自己写的,自己认为还算拿得出手的文章发给王老师,请王老师帮我指点指点。暑假我写了一篇《和面包饺子品人生》,发给王老师。王老师回复说,“小苑,你的饺子馅看起来不错,很诱人。你的作文思路有两点,美好的回忆和对未来生活的想法。你就按照这一思路写下去吧。记忆是美好的,要写出其生活气息乐趣;未来生活心里是积极的,它可以激发退休人员。随笔也就是杂感,但一篇文章内容不能太杂,只有一个中心,篇幅也不能太长。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查一下。我现在虽然年级大了,但还是喜欢阅读反映童年生活的文章。趁着有好的心情,多努力吧。”
虽然我在上海定居后跟王老师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在我的心里王老师无时无处不在。非常想王老师啥时来上海,我一定要好好地陪陪王老师,跟王老师说说话,聊聊天,带王老师走走看看上海的风景。
谢云老师在《阅读照亮教育》中说到,‘基于对自身边界和局限的认识,我更愿意把教育理解为,教师与学生的“互相陪伴,彼此成全”——教师工作的最大意义和价值,也许并不在他所传授给学生的知识,或让学生习得的能力,而在于他曾经以自己的热情、智慧、尊重和宽容,陪伴学生所走过的岁月,所经历的旅程,所获得的感受和体验。”我非常赞同谢云老师所说。我和王老师的关系亦师亦友,历经数年,感情愈发真切如亲人一般,彼此时时牵挂于心。我和敬爱的王老师就如文中所说‘互相陪伴,彼此成全’。王老师以她始终如一的热情、智慧、尊重和宽容,陪伴我所走过的岁月,所经历的旅程,所获得的感受和体验。
一个人一辈子能够遇到一个好老师是他的幸福。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希望我任教过的某个学生会因遇到我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