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顾自雄恨声道,“真是冤家路窄啊!当年,多谢你没有一刀劈死我啊!你不是浑邪王,你不是浑邪王!”
那人哦了一声,“原来你没死,嘿嘿,那天晚上夜色这么黑,你倒记得清楚我胸前的纹身。”顾自雄脸上肌肉跳动,“老六,此人是当年屠城元凶,我不能放他走!”
米希愣住了。顾自雄那日说起过,小石城是他出身之地,但在他十二岁那年被吉喇部勾结土狼帮将全城人都杀了。原来自己的恩人竟是大哥的仇人。这恩仇之际,却又如何是好?他呆呆地站在城头,一步也迈不开。
那人哈哈笑起来,“前世有冤,今世还债。顾将军,你本来就要杀我,现下正好杀了我报仇。恩恩怨怨,便都在今日了断吧。”顾自雄点头,“我自然要杀你,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谁?”
这人仍毫无惧色,“眼下告诉你们也无妨了。我是浑邪王结拜义弟伯都纳。你们攻到王庭之时,我军主力正从西线赶回,眼看马上就要到了。我们本可避开你们,但我义兄一意要收服你们虎翼营,便只能行此险棋了。如何,我装得还算象吧,居然骗得过你顾将军与祁连七鹰!”
顾自雄只觉喉咙发咸,心中乱跳。输了,输了,这一局当真输得一败涂地,自己居然捉了个冒充的浑邪王。
他涩声道,“真正的浑邪王在哪儿?”伯都纳道,“你们可记得,在王庭大帐前,曾有几个牵马人?”顾自雄努力回想,确想起似有几个牵马仆役试图赤手阻拦大军,皆被米希赶散,他便点了点头。伯都纳道,“其中有个年纪最大的便是我义兄浑邪王了!”
饶是顾自雄见多识广,多经风雨,也变了色。这一招棋真是险到了极点,由伯都纳假扮浑邪王在帐中,固然半分不露痕迹,而浑邪王竟不逃走,反扮成仆人,与虎翼营正面相对。他们兄弟这样的胆色,如何能让人不佩服?他不由嘿了一声,“我们兄弟,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他心中再无疑问,杀意又起,右掌一扬,便要击落。正在此时,城门口处轰地一声响,有人高声叫着,“城门破了!”城下忽地若开锅般,喊杀声高了许多。只听卫无病的声音传来,“老五,别去!拦住他!”顾自雄长身望去,见熊毕力率着一队人马冲出城去,反向吉喇中军攻去。
吉喇军正在猛攻城门,谁也想不到城中居然还有人会反攻而出,一下子阵脚大乱。熊毕力一支军马不过百人,却将攻城的千余吉喇军尽引得围在他身周。城门处压力一减,守城关的虎翼营军卒又占了上风,将城门堵了上。
不消多时,罗佐书与卫无病二人赶上城楼。罗佐书面色惨白,不发一言。卫无病饶是平日沉默自矜,也急得直跺脚,“五弟,五弟他陷入重围了。”
顾自雄顾不得再杀伯都纳,向下看去,见熊毕力率着百余人被人团团围住。他一条大棍使得泼风也似,反向前冲。吉喇军攻城部与中军之间被他楔了进来,一时奈何不得。熊毕力虽身陷重围之中,却势如疯虎,不退反进,向乌不古中军冲去。
这攻势不过只持续片刻,吉喇军便稳住了阵脚。熊毕力的攻势若一把快刀也似,但吉喇军既已整好了队,便如铁壁铜墙。这百余人再向前冲是万难了。层层叠叠的吉喇军围上,渐渐淹没了这一队人马。
卫无病一言不发,摘弓不停射去。他瞄准熊毕力身边的吉喇军,一箭射出,必有一名骑军自马上跌下。他身边不少士卒亦效法以箭助阵。吉喇军久经战阵,不过片刻便调了盾牌手来在外面围了一层。卫无病的箭法再神妙,也不过偶而钻过盾牌间隙,袭杀一二人而已,却再也济不得事了。
顾自雄几个人眼见得那中间的骚动越来越弱,熊毕力忽地跌倒下去,接着尘烟扬起,再也看不清楚。卫无病心中愤懑,纵声长啸,他拉开弓直对准吉喇中军大纛射去。那中军大旗在风中摇曳两下,自杆头坠落下来。吉喇军俱噤了声,向城头看来。
城上城下,一时都停了下来。吉喇中军已不再喧嚣,而攻城的吉喇军也渐渐撤回。顾自雄颤声道,“你们谁看见老五究竟怎么了?”几个人都垂首不语,罗佐书忽地放声大叫,“我真混帐,害了老五了!”。
顾自雄回头看向罗佐书,但一转头,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要跌倒。他忙扶住了城垛,只觉咽喉中一痒,又咳出一口血来。
几个人忙都围拢上来。丁小虎忽地道,“大哥,二哥,你们看,吉喇中军派了人来。”
顾自雄强忍着向下看去,一骑马如飞般向城下驰来。这马来到城下,打了个旋。马上的人高声喊着,“顾将军在么?”
顾自雄探下头去,“我就是!”那人又高声道,“顾将军,乌不古将军有话,你的兄弟在我中军。若你愿以浑邪王来换,便请明日午时到我军中来。”
罗佐书大喜道,“老五还活着,他还活着!”顾自雄眼中一亮,“毕力还在?毕力还在!”他喜道,“好!我明日一定去!”那人听了他答话,策马转身而去。
顾自雄回过头去,盯着伯都纳,脸上喜色却已不见。熊毕力失陷在吉喇军中,却万幸保住了性命。这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让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也没有半分怨言。但却是要用眼前这灭亲族的仇人去换!二十几来,他日思夜想,便是如何报却这不共戴天的大仇。本以为再见不到这个人,但不知老天是有眼还是无眼,把他这么轻易地交到自己手里,又这么让自己无可奈何。造化弄人,偏偏五弟的性命要着落在他身上。他的心若火焚过一般灼痛。
顾自雄抬起头来,向天上望去。日头冷冷地!他咬了咬牙,“老六,你带他下去。明日午时前,我不想让他少一根寒毛!”米希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带着伯都纳下城去。
顾自雄眼望着吉喇军慢慢退回营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想下城去休息,但却迈不开步了,只得缓缓依着城堞坐倒。不知何时,米希又回转了来。他走近来两步,但离顾自雄还有几步时便停了脚步,轻声叫着,“大哥”。顾自雄摆了摆手,并不说话。
不知怎么,突然间,罗佐书忽道双膝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卫无病、丁小虎本正在督率、整饬军卒,闻声都围拢来。顾自雄抬起头,看着罗佐书眼泪纵横,他奇道,“佐书,五弟没死,你怎地这么激动?”罗佐书摇头,“大哥,错了,全错了!我才是罪人!”
罗佐书平素里脾气急燥,为人爽直,是个一声两响的汉子,但今日却突然大放悲声。他这不明不白地一哭一诉,连米希都莫明其妙起来。丁小虎道,“二哥,你没事吧!说得什么话?”
罗佐书抬起头来,抹了一把泪水,“咱们一路上所过吉喇部营寨,一个人影都见不到。这不是巧合,是,是,是我走漏了虎翼营出兵的风声!刚才,在城门口,也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丢了城门,老五才会豁出命去与吉喇军厮杀。这都是怪我!”
顾自雄拍了拍他肩头,“佐书,你我兄弟多年,什么都说得。你慢慢说吧。”罗佐书这才定下了心神,缓缓道,“这还要从去年说起。去年里,朝廷出兵北伐吉喇部,后遭其主力反攻,大败而回。我们虎翼营受命断后,一场恶战,虽然得脱,但我受了伤落马。”
众人都知道,去年一战撤回时,不见了罗佐书。过了几日,他平安归来,自称断后受伤落马,被人所救。众人见他归来,只是欢喜,并未多问。今日听他又提起此事,隐隐觉得其中有隐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