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辈子没有发过火，不管母亲怎么唠叨，我们怎么不听话调皮或者叛逆，父亲都是笑眯眯的应对，连冷脸沉默的时候都少。可是昨天，他老人家却着实无理取闹了一把，这大大得让我惊诧了。

昨天，我和弟弟陪父亲去体检，回来的路上弟弟接了个电话，然后很愤怒得把手机摔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知道车子呼一下转弯，开进了一个胡同。后面是急刹车的刺耳声。弟弟把车停在路边，情绪十分激动。原来他跟了两个月的生意，被同行的发小低价抢走了。

我和父亲低声劝慰着他。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拍着车窗。“你怎么开车的？”弟弟刚一摇下玻璃，一声质问呼啸而来，弟弟一脸茫然。我想起那声急刹车，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下车道歉: “兄弟对不起，是我们的错...”，“你们怎么能这么转弯？我要是在快一步，就出大事了...”壮汉怒不可遏，声若洪钟。弟弟本来心情就不好，这时不耐烦问了一句:“你喊什么，我们怎么了？”壮汉一下子爆发：“怎么啦？你转弯不并道不打转向，你说你怎么啦？”。

弟弟反应过来，一时语塞。他刚才只顾发脾气，没注意这些。我不停的道歉，也喊弟弟赶紧道歉。弟弟尴尬地红了脸：“那什么，不好意思啊，刚才心情不好，忽略了…”“心情不好？忽略了？你知不知道这他妈的多危险？”壮汉不依不饶。“你跟谁他妈的呢？我不是都道歉了吗，你还骂人？”弟弟多事的又拱了一句。“骂你怎么了？你这号司机，换个脾气不好的，早他妈打你一顿了！”壮汉一脸蔑视的指了指弟弟的鼻子，做了一个要转身离去的动作。

突然身后一声大喝：“你打一下试试！”回头，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和弟弟身后，怀里抱着一把大扳手。他把我和弟弟往后一扒拉，挤到壮汉跟前，昂首挺胸，怒目而视。

壮汉看到瘦弱苍老的父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降低了声音说: “怎么着，老爷子，别跟我倚老卖老哇，你儿子这样开车就是不对...”“就倚老卖老了，怎么着，子不教父之过，来来来，你打我，你使劲打！”父亲耍起了无赖，向前探着身子，脖子伸得老长。

我和弟弟赶紧拉住父亲。我说 “爸，是咱们的错，你快回车上去...”，结果父亲非但没走，反而把扳手一扬，蛮横的喊: “我就倚老卖老，我就倚老卖老，你动我儿子一指头，我这把老骨头就跟你拼命！” 七十几岁苍老的像一张旧报纸的父亲倔强的一动不动，面目狰狞，双眼圆睁，脸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跳动，那神情竟透出几分视死如归来。

壮汉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他往后退了一步，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老爷子，我可没打他，你别讹人啊！”“你刚才不是说有打他吗？来打呀，打呀”现在变成父亲不依不饶了。弟弟看了壮汉一眼，一边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一边劝父亲算了，他也没有真要打人，只是气话，再说这事也确实是咱们的不对。，

可父亲，却倔强得像一个耍赖的孩子，扬着扳手嚷着让我们靠后靠后，看对方能把他怎么样，敢碰他一个手指头试试。这时一个年轻女人匆忙跑过来，拉住壮汉就往后退，嘴里说着: “快躲开，这老头要是往你身上硬扑，你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我脸上一热，急忙解释:“大妹子，你误会了，你...我们...”，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年轻女人没搭理我，继续嘟囔:“老公没事，我已经报警了，有人要碰瓷，这附近应该有摄像头...”然后抬头四下寻找。很快，一辆110巡逻车开过来，了解了情况，严厉批评了弟弟和父亲，也说了几句壮汉注意沟通的态度什么的，然后双方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事情到此结束。

回来的路上，父亲仍一脸兴奋，他不停得重复着报警又怎么样，警察也不敢把他拘留，他都这么老了，谁敢碰他。还说壮汉要真动手，他还真地就往地上一躺不起来，反正自己已经一身病了。我和弟弟吃惊地说:“爸，你不能那样做，是咱们的不对，”父亲却反问我:“那他要是真动手呢？你们谁能打得过？”“人家不是没动手嘛，只是嘴里说说。”我无奈的摇摇头，那女人的话让我心里很难受。

“那是他怕我这把一推就散的老骨头，今天要是我不在，你俩不定啥下场呢。”父亲洋洋得意的伸了一下细弱的胳膊，然后开始指责弟弟开车不能闹情绪，害人害己。原来，他知道弟弟的错误，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不讲理，只是在防止对方动手打人。父亲在用他的苍老，用现在人们对一些熊老人的惧怕心里，保护着他的孩子。父亲老了，老得弱不经风，老得摇摇欲坠。而这老和弱，却在过度宽容的尊老氛围里，异变成了一种带刺的盾牌，亦或是一种无理的武器。

人们不敢惹老人，法律的模糊，道德的偏执，执法者的和稀泥，让人们对不讲理的老人打不得、骂不得、哭笑不得。就像刚才，如果父亲真的扑上去倒地不起，如果我和弟弟都站在父亲一边，那这对青年人真的会惹上麻烦，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凭空惹来百分之五十的责任。这是很严重的一个潜在的大问题。

那么，一向温和懦弱的父亲，为何突然在76岁高龄的时候爆发了呢？还爆发的这么难看，说到底，还是上面的原因，因为老而获得的特权。父亲是一个卑微的小老百姓，一辈子小心翼翼，经历过各种特殊的年代。像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压抑，无奈，隐忍的过了一生，然后老了，年龄突然成了资本，成了一种日常出行的优势，于是，他们开始自豪于自己的老，觉得终于“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其实，我们仔细回忆一下，生活中很多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碰到一些很难解决的事情时，往往会下意识地说出一句“找几个年龄大的去闹...”，所以，我并不认同网上的那句“坏人变老了”，因为那样的话，坏人的基数就有点大了，而且蛮横了一辈子的人，老了老了应该横够了吧。我倒是觉得像父亲这种懦弱的老人在“老人惹不得”的大环境里，变“坏”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看着还在眉飞色舞的父亲，我说:“爸，如果今天这事被人录下来发到网上去，你儿子女儿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甚至你孙女的学校都会被人扒出来，然后被全国的人骂....”，父亲吓坏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在问我被发到网上去没有，我想，以后他再也不敢用这种特权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