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迷恋过一个人;这一年,迷恋过一些地方;孤独地去——孤独地回。
这一年。写了很多字——肖筱的小说、卫渔的笑话;仿佛是为这些字而活着;仿佛仅凭书写,就能呼吸。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不过是想,再遇到你。
可偏偏在这一年的末尾,我得了无可救药的绝症,不厌其烦的挂念起某些人来,日覆天翻地极其想要把那些旋生旋灭的泡沫一个个从我的生活中抹杀掉。
一、玉楼人醉杏花天
秋来秋往,冷落苍苍
那个名叫李师师的女子,说在今夜,说在此楼,
把蓄积了光阴的金簪
刺入喉中
“楼前杏花盛放,帝为书‘醉杏楼’三字赐之。”——宋徽宗赵佶赐给李师师这醉杏楼的时候,怕是杏花铺城,霓裳妍天吧。只是想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这醉杏楼已无杏花可醉,倒是开封此时的菊花花会遍了一地,我立在楼前,无端生出人去楼空的痛来。
若是按时间顺承,李师师只是比那苏小小晚生六百年而已,比那柳如是、陈圆圆却要早了五百年。
若是按悲欢喜苦,苏小小咯血早亡,陈圆圆枯勘出家,柳如是独身孤老,唯独李师师是吞簪而死,怕是四人之中最为凄怀惨烈的。
且不谈那短短数载里徽宗皇帝对她万般宠爱,只是“善词曲,工歌唱”如她,又究竟做如何之想。金缕玉衣礼幌中的爱情,当真是如后人所传所载,我自也无从知晓。且当她是吧。
这世界从来都是乐生悲楚,好景不长,“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宣和七年的冬天,金人牧马南寇,李师师便在这醉杏楼中将徽宗皇帝前后所赐器皿织物悉数舍捐而出,统统折以铜臭资助军饷,弃家道尼。待到金兵破了汴梁,主帅挞懒知师师花容月貌,便指名索要,欲献给金太宗。李师师“乃脱金簪自刺其喉,不死,折而吞之,乃死。”
一代名媛就此香销玉殒。
关于李师师,我就只能说到这里。因为我发现我已无从说起。想来事那醉杏楼的杏花酒把我给醉了吧。
二、相国沓度几许桥
离开上海的那日,正是重阳。那日的夜,登机的时候,我抬头看过初月,记得是没半点风的。
可到了开封,从白日工作的忙乱中抽出神来,才渐渐觉得秋风已然乱作,我就开始想是这一年的轮回真的要过去了,还是仅仅是一种可笑的表达方式?
于是,在开封便又留了一日,只因有朋友说大相国寺的菩萨很灵。或许我那种表达方式,不至于让很灵的菩萨耻笑。
到了大相国寺,忽觉这佛寺中桥是甚多。我便笑与同行的朋友说:“这么些的桥难道就是佛祖度人尘世多端?可笑,可笑!”那朋友知我心性,然后低头沉思良久,才说了句:“相国沓度几许桥。”
说真的,在相国寺那么的桥上走着就已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满足感与惶然感,我一直都在怕我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老得哪也去不了,话也说不了的时候,还瘫在轮椅上,让种种事端在心里坐在一起对看,正如我对着菩提的眼神那样,数着自己还剩多少颗牙齿,等着自己还欠多少缘分。那是一件多么可怕但却幸福得不可理喻的事情。
佛是不讲情爱,只讲缘分的,可是我却不止一次在佛殿里生出悠悠的爱恨来,以至于我拜倒在蒲团上的时候,很傻很煽情的对着佛像说肖筱我爱你,就如同我觊觎别人泛滥成灾的幸福,并且对卫渔发誓,我想我的偏执至死不渝一样。好吧卫渔,下辈子我们投胎做连体婴,这样就不分你我了。
可你终究是卫渔。
我是谁呢?我还是卫渔。
我想也许时间真的是一种溃烂,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么样,只是依旧希望在我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我依旧可以心安理得的说卫渔还是卫渔,即使我溃烂得体无完肤。
三、秋明雨纷上河园
在园中走得累了,与那朋友坐在一角歇息,抬头间,正对着白衣卿相柳永的《雨霖铃》拓本。
早年时读柳永“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混沌朦胧中感到,人之哀痛,莫大于此,然而还不能完全体会那种失而不得的苦楚。
忽忽已二十有四,几经别离,日复年余,每天看自己连轴空转,待到夜深人静时,才能放下心来,捧一本古词,勉为自赎。等读到眼睛苦涩、痛意袭来,就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去。
今时今日,却真是到了这宋词之国,却感幽幽然会于不空,只道是而梦里青衫说不清,道不尽。
正在念想间,突然下起细雨来,街上行人脚步渐渐快了,那铺了一地的菊花,反而没人收拾。这园中花会,不过如靡靡宋词,旁观的时候,多的是置身事外的欣赏,等真到收晴落幕时,又有几人能临雨痛时?
这样泛滥成灾的园,这样泛滥成灾的观赏被换做低价的门票甩卖。
难怪后世黄景仁两句七绝说道——“最忆濒行尚回首,此心如水只东流。”
如此,如此。
矫情的卫渔说让这清明上河园作为一幕场景在我们的故事里出现。
好吧看吧,菩提已满足卫渔的愿望。
四、花静白马绕梵宫
——依你之言,芸芸众生岂不失去生的意义。
——因为一切终将归土,就成为不追求的理由。
——唯流连美色,而美色易衰,色既衰则欲驰,更何谈爱驰,更无论至情深爱,痴情痴爱。
我真是累了。
知客僧安排我在白马寺选禅房的时候,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现在住的这间屋子。原因无他,只是它有三面空白的墙,而剩下向南的一面,几乎被窗子占满。里面一张木床,一张蒲团,一张竹桌,然后就是大片的空敞。这样的组合,就是我心里向往存在了很久的生活。
躺在床上,跪在蒲团上,坐在佛桌前,都能看到外面的天,也只有那一片天,澄蓝的天。洛阳的天气,有点善变。早上的时候还下这雨,中午突然放晴;下午,在我还看得到蓝天的时候,它又是微微的雨滴下落;而现在已是凌晨十二点多,浅浅的星下,依旧有小僧在低声念禅,生命中没有何时比此刻更接近天空。
这是此次河南之行的最后一天,我几乎就在这样自以为是的安静中度过的。看着外面的阴晴,细数着时光的点滴。不是无事可做,而是故意收敛起想象中的绚烂。在这样的静待中,时光被压缩成精致的墙。墙外的世界,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空文。我只能偶尔偷离思念,如同今日。但也只有今日。
我不介意荒凉,正如我不介意遗忘,唯有此时,才知可为不可为。至少在毫无意义的结论之前,自己做一个了结。现在,我留下这些文字,不知是救赎,还是进一步的坠落。
穿着铁鞋戴着脚铐行走在花地里的未必都是囚徒。
很多人都是这样给自己找到借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