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最可怕的一部电影是老版的《画皮》,具体情节记不得了,因为那是我在七八岁那年,搬着凳子跟着姑姑坐在夜里看的。
那是场露天电影,全村的人都在,我看着面目狰狞的鬼和挖心的血淋淋的场面,便在凳子上蹲下去再不敢站起来了,那是鬼对我的第一次撞击。
农村人爱说鬼,说得离奇而真实,譬如邻居的王叔生了病去玉米地,便看到一个无头鬼窜出来。遥远的杜撰并不可怕,身在其中便如临其境,王叔是我认识的人,那鬼自然也不会假吧。
至于王叔是否真的遇见,后来想想挺难以置信的,他能安然无恙回来,眉飞色舞地给大伙讲说,想来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鬼怎么会对他网开一面呢?反正王叔那么一讲,他便成了村里的英雄,他是见过鬼的人,谁还有这份胆量呢。
但这次鬼事件对我的影响经久不息,以至于我在读高中时,中午时分在一片竹林处静坐,突然看到林子深处有一双脚向我慢慢走来,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因为脑子里突然窜出的鬼让我神经紧绷。至于后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想必那也只是一个路人,或许他倒被我的突然狂奔吓了一跳吧。
我儿时的玩伴小杨,发烧几天昏迷不醒,家里给他请了一个大仙,说她遇上鬼了,并以筷子为证,如果筷子能在水中站立,便是无疑了。结果自然如大仙所言,后来方知,这只不过是一点科学上的小伎俩,可是,落后无知村民,又如何破解其中奥妙呢。
但导致的严重后果是,如我一样的孩子从此对鬼闻风丧胆。譬如,村中池塘的桥下死了一个小女孩,是几个捣蛋的男孩子拉着车子玩儿,不小心撞下去的,于是,那座桥就成了邻居们杜撰的绝好素材,说那里有路神,谁从那里经过,都有可能被它拉走。
后来方知,古人将要远行时要祭路神,祈求它的庇佑,在村民眼里,它怎么成了害人的鬼了呢。是不是耸人听闻也能让人身价倍增呢?
我害怕极了,每天早上5点多上早读,都我都是提心吊胆地从那桥上走过,极渴望碰见一两个同学或行人,后来天越来越冷越来越黑,我早读常常迟到,老师责骂我太懒惰,他哪里知道,早早起床我都只是独自害怕不敢去而已。
村里有人去世的,吊丧的乐器和花圈会让我彻夜难眠,人死了会变成了鬼,鬼是会出来吓人的。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么多人,为什么它偏偏来吓唬我呢,可见,是自己心中有鬼罢了。
童年的第一任老师是父母,更是自己成长的环境。善良的父母每天忙着生计,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孩子怕鬼的困扰,能让我吃饱饭便是他们大功告成了,我内心的恐惧和他们无形中给我造成的恐惧,他们一无所知。
童年的阴影会影响一生,时至今日,我都不能驱走鬼对我造成的恐惧,我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知道这世间没有鬼,可是就怕童年时留在心中的那些鬼。
大学读书时,看了一部叫《校园魔鬼》的电影,女孩站在镜子前,突然看到身后有女鬼出现,从此后,我便不敢轻易去看卫生间的镜子。后来又听了张震讲的鬼故事,说对面楼上有女鬼出现,从此后,我便不敢轻易向对面的楼上眺望。
其实,我脑子里臆想出的很多鬼都是妙龄少女,只是我的年龄增长了,脑子里鬼却从未变样,故“心魔”大于真魔。
我不敢走夜路。父亲说他十几岁那年,因为饥荒,就独自去几十里外的村庄投奔他的舅舅,没有车子,全靠步行,一路上又饿又累,一直走到半夜。
一路上,玉米地里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没隔多远,都是一片坟地,那一夜,父亲永远无法忘记,否则,他也不会在我跟前说了无数遍,以至于后来的我常常担心某一天也会沦落到那样一个可怕的夜晚。
上班后,买了房,城市的扩建是异常迅速的,兼并了周围很多个村庄,可以说,每一栋楼下,都是田地,大多也曾是一片坟墓,几百上千年来,重重叠叠,一片土地上都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掩在地下的,我看不见,路边的则赫然醒目,城市的夜路也变得可怕了,尤其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
像母亲一样,我从不敢一个人在家睡觉,小时候和妹妹睡一张床,我总是抢在里边,仿佛妹妹可以为我挡着鬼似的,有时候即使这样也不行,就会跑去挤在母亲的身边。
不得已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必须开着灯,鬼应该是怕光亮的,我要用灯光把它挡在外边,就像山中遇到狼的人会燃起一堆火来保护自己。
读大学的时候,听说有人在校园自杀,我便不敢再靠近那个地方,仿佛他或她会变成校园魔鬼来骚扰我们平静的世界。
很羡慕胆大的人,儿时读到鲁迅竟在坟地里踢鬼,单这一点,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从不敢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哪怕是皓月当空的夜晚呢,走在一片坟地里的我是否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走过几十年的光阴,胆小的我有说不尽的怕鬼故事,如今,已近知命之年,渐渐有了些胆量,母亲也如我一样胆小,已是古稀之年的她也一下子豁然开朗。
没有鬼的世界,为什么怕鬼,什么时候,心中住进了鬼,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