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阿续:
有些话我憋了好久,本打算憋至我永远忘记它。可今夜我梦到了河床,那晚的记忆又再次在我脑海涌现,我试图借着这个情绪把那些话一次性都说出来。
初见你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显眼,必须得抬头才能注视到你的双眼,你的眼睛装下了很多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有欣喜有哀伤。你没有青春言情小说里男主标配的那件白得发亮的T恤,你身穿的的纯白T恤至少洗了38次,已经开始泛黄了。下身是一条简单的蓝色牛仔裤,背着大学生标配的黑双肩包,向我走来。
香水味也随之扑面而来,这味道说不上浓烈也说不上稀淡,却能将我包围的紧紧的,令我无法呼吸。像是在光天化日下用枕头捂住我的嘴鼻般的窒息。
我一向对香水颇有研究,可那一刻我却失去了对这瓶香水分析的兴致,甚至我对你产生了些许反感。也许是你看起来比我优秀,也许是你的香水味令我不适,也许是因为你靠近我时令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学长,请问你们社团还可以报名吗?”
你说话的声音磁性、温柔,像是重力的吸引,让我每分每秒都想向你靠近。我愣住了几秒,还在被你的声音与香水的双重围击中。经旁边同学唤醒,才缓过神来,在脑中努力回想起你的问题,然后迅速将社团报名表递给了你。你熟练地拿起笔将基本信息填写好,检查一遍后又将它递回我手中。
我接过,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原来你叫阿续,是数学系的,在此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了。
再次见面,是在一位画家的作品集展览上,展览的主办方是我朋友的朋友,给我送来了两张票。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了一段较为稳定的恋情,男朋友是在社交平台上认识的,我跟他在一起全靠感觉,没有绝对的依赖,所以当知道男友在外地有工作时,我二话不说地孤身一人去参加了这场展览。
我原以为我不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因为我记得似乎身边是没有人喜欢这个小众的画家。但我遇到了你,本来你已经在我回忆里被淡忘了,就像你T恤会被洗38次,我的大脑也会每天都会清洗记忆,你已变模糊,却在我再次见你的那一刻,脑中关于你的图像变得清晰且富有了色彩。
也许是害怕气氛尴尬,我们开始聊一些有的没的,聊着聊着却发现各自的兴趣爱好都有颇多相似的地方,逐渐地我们的话题也多了起来。从那天起,我们会偶尔会约出去做一些各自相同兴趣爱好的事情。
我和你都喜欢钓鱼,于是有一次,我们开启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提着一把吉他,两个钓鱼竿,两把小矮椅,一个帐篷,租了一架越野车就出发了,我记得,那日湖水有点冷,钓的鱼有点少,每当想起你笨拙烧柴火的样子总能令我哑然失笑。
我喜欢livehouse,你也陪着我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在疯狂的夜晚里,无数次将手臂举起随音乐节奏挥舞着。
我们甚至连喜欢抽的香烟牌子都是一样的,可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抽万宝路,你没有回答。
阿续你知道吗,在那一天前,我是想一直都和你做朋友的。但你要走了,那一个晚上我实在无法释怀。
你出国的前一晚,我毅然拒绝了男友百年一次的主动约会,坐在你心爱的那架雅马哈机动摩托车上。
你说要载我去看看你高中生活的城市,那里离我们那个地方路程只有十公里,但是我记得那天坐在你摩托上的时间,脸贴紧你宽硕的后背的时间却很长很长,不排除你故意放慢速度开车的因素。
可我后来才想了想,一个在赛道上飙车的人,就算开在路上也不应该这么慢啊。我们两个很默契,都不提起。
香水味再次将我包围,还是那瓶初见你时你喷的香水,但再次闻到,我反而没有当时那种侵犯领土的感觉,反倒是有一丝浓烈的暧昧气息。
我好奇地问你这支香水是什么牌子,你让我猜,我一个对香水颇有研究的人把香水的牌子都说了个遍,还是没猜到。
开在半路,你跟我说,这个小镇最有名的服务行业是妓女,但这些人都只给底层人物服务的,几十块钱就可以享受到。
我想逗逗你,就开玩笑地说道:“你怎么对这个这么了解啊,难不成你去过?”
你急忙跟我解释道:“每一个小镇都会拥有当地特色的事物,只是恰好这个小镇特色的是这个行业罢了。”
我心里有点窃喜,你竟会如此在乎我的感受。我的心就像两个酒杯不经意的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一刻,我对你又多了一份说不清的感情。
摩托车驶向了那个城市的一个禁区,那条街道门口的霓虹灯在转动。谁能想到闹市里还有这样一条巷子,藏在旧城居民区的两个小区之间,不长,马路是单行道,人行路只有两人宽,整条巷子从头到尾泛着刺眼的紫色红色粉色的光。
这算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吧,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她们不主动招客,反而有一种动物被侵犯领土的感觉,摩托车发出的轰轰声,仿佛是在挑衅。也对,这里的人看到我们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我们不是来照顾他们生意的,是将他们当做动物园里的动物在参观。
你说:“我觉得在这里行驶的每一寸都在践踏他们的尊严。”
不远处有个醉汉,不知是否有意踏进了这个动物领土中,门口的几个女人看到他迅速地换了一副嘴脸,拾起伪装的面具,疯狂招揽着这个醉汉。可能是醉汉一天受了憋屈无处发泄,见到妓女便破口大骂,像诉苦的小孩,又像蛮不讲理的大人,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谁比较可怜。
我们又开车去到了街头那家唯一亮起灯的店铺,你把车停在门口,进去买东西,我则靠在车旁等你。
整条巷子都是昏暗的,路灯坏了几个,还有几个滋滋啦啦响,苟延残喘。
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另一只手在翻找着打火机,打火机的火在风中摇摇晃晃,我嘴上叼着的那根烟便努力地追上这把火。终于香烟点上了,我猛抽了一口,烟雾随着夜晚的风慢慢上升,最后消失在空中。
你出来,手上拿着两罐挂着水珠的啤酒。我问你要不要来一根,你点了点头,正当我准备去袋中拿出那包万宝路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我嘴上叼着的那根烟,我诧异的转头望向你,看到你正吸着我刚吸的那根烟,我耳朵仿佛听到我黏腻的口水与你的口水粘上的声音,空气中的烟雾仿佛都是催情剂,我努力抑制着,吞下了唾液。
我想着用酒精让自己冷静一下,便拿走了你手上的一罐啤酒,打开易拉罐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头格外的响,我甚至听到了回声。我将啤酒往嘴里倒去,冰冷的酒划过我滚烫的喉咙,我疯了,竟然选择用酒精麻醉自己。
我们站的地方前面是一座小桥,是一辆小车刚刚好通过的宽度。桥下是一条河,现在正值夏末,河水因为气候被抽干,形成了河床。我拎着一罐啤酒,踏着影子走到桥上,你也跟了过来。
那时已是夜半,周围很寂静,只依稀听到远处小酒馆传来啤酒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昏黄的路灯下,我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一切都像刻意的安排似的。这种氛围就很适合诉说心事,可我没有说心事,只随口说了一件那时突然想起来的事情:
初中里的某一年,具体是哪天有些忘记了,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洪水凭一己之力推翻了我老家的小桥,由于小桥是很多学生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学校为了学生的安全,让大家暂留在学校大礼堂里。年少无知的我们对这些事情会异常的兴奋,整个大礼堂都闹哄哄的。
突然,有人将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传了齐来:有个女生因为赶着回家冲出校门,被洪水推翻的校门口栏杆给压死了。一群学生待在一起的时候,消息流通速度也会特别的快。那时,我们都在迫切的寻找另一个人,那个人或许是暗恋的人,或者是另一半,亦或者在乎的人,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都怕被压着的女生是这一些人中的其中一个。也怕在这个危境下,下一个被压的可能是他们,我们拥抱着,说出了憋在心里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出口的话。
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你说:“那个时候我也在场。”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我的大学学弟,从来没想到你之前是跟我一个初中的。听到你说这句话,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原来我们人生两条完全平行的线是曾有过交汇的。
我又咽下了一口酒,准备再说点什么。这时,你突然给我递了一个跟我尾指差不多长的香水小样,说:“你不是问我香水是什么牌子的吗,喏,这是我随身带着的香水小样,送你了,等有机会了再送你一瓶正装。”
直至现在,这个小样还放在我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我不舍得喷,因为这个味道能带我回到那一晚,喷完了,也就代表着我们之前最接近爱的一次回忆将会消失不见。直至现在,你也没有履行你的承诺。
后面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了,我们背抵着桥柱,喝着手里那瓶被液化了滴满水珠的啤酒,吹着夏末送来的最后一丝热风,风热烈的好像要烧穿时间和社会的镣铐,让少年人彻底自由。
夏天对我来说就是意味着遇见和分别,因为有足够热烈和甜蜜的夏日恋爱但往往也都随着夏天一起结束,短暂又美妙。它不像秋冬。总感觉很漫长,想要抱的紧一些再紧一些,一起盼春来。
我忘着河床出了神,你要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你再现这一幕了吧,我们心中有不舍,但是我们又很默契,都不说。
天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要无情的亮起来了。我们两明天都有要赶的飞机。
我说,回吧,我们便坐上摩托车返程了。
我想放一首歌,因为音乐和气味都是纪念品,是有记忆的,某句歌词承载了鲜活的生命碎片,它总会连接到某段固定的记忆,不经意就把人从时空隧道里拉回到从前。我想完好保留着今天有关的所有回忆,所以我点开了那首《今夜就留在今夜吧》。
歌曲很难听,离别很讨厌,但我们都在极力的享受着那时的每一刻。
我的小区楼下有一处喷泉,只在白天喷出水来,只让白天经过的人欣赏。你把我载到了喷泉旁,我下车慢悠悠地摘下头盔将它给还了你。
我想再说些什么,可是那时我却成了一个哑巴,想半天都没有勇气说出在脑中打了一万次草稿的话。你盯着我的眼睛,说:那就,再见吧。你的眼睛还是与初见你时的眼睛一样充满着各种情绪,我也无法从你眼里读懂什么,我甚至还曾经自作聪明的想要你主动开口对我说出那句话,现在我却只能说
“恩,那就再见吧。”
你开着摩托车离开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了。
我曾经把摩托车的轰鸣声与很多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比如不良少年,车祸。可那夜的轰鸣声只让我联想到了你,联想到了晚风,联想到了任何一切有关美好的事物。
或许我真的应该跟你说再见,可是阿续,三年了,关于这段轻狂的回忆,我释怀又在斟酌。
我耳机正在播放着《今夜就留在今夜》,这边天快亮起来了,我按下了暂停键,好吧,那就让那晚的回忆,都留在那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