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来的时候,阿启每天都会去偷听音乐会。
是附近的那棵老槐树底下,往南约莫三寸的草丛里,虫儿们开的音乐会。
主唱自然是蟋蟀了,嘹亮的歌声可以围绕老槐树整整三大圈。
其次就是蝈蝈啦,虽然个子是最大的,但是性格有点腼腆,只能当伴奏。
当然还少不了蝉儿,夏夜里的歌声,少了蝉儿的和声是不完美的。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儿来合奏,一起把夏夜织成了一部美妙的交响曲。
“虫儿们还真是有唱歌的天分,竟然每天开的音乐会都不一样。”阿启在偷听了第十次音乐会后不由默默赞叹起来。
“喂,至今还没交过钱呀!”突然传来的声音把阿启吓了一跳。
是谁?在哪?难道也是来听音乐会的?不对,不是来听音乐会的,不然怎么会要起钱来了呢!
阿启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找到什么人。
“在上面哟!”
阿启抬头一看,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孩子。
穿着葱绿色的衣服,坐在树枝上双脚晃来晃去的女孩。
“对……对不起,不知道音乐会要收费!”阿启的脸烧起来。
小女孩从高高的树枝上跃下来,瞧着脸色涨成煮熟虾子颜色的阿启笑道:“我是负责音乐会的小婵,如果喜欢我们的音乐会,就请分享一个你最喜欢的东西作为入场费用吧,我们喜欢收藏美好的事物!”
啊,最喜欢的东西。阿启赶快想了想,还想继续听音乐会呢。
“最喜欢冬天的雪花了,下过雪以后,整座城市就像被白云覆盖一样……”
“胡说!”女孩打断阿启的话,“一年只有三个季节,哪来的冬天,再说了,世界上根本没有雪花那种东西,你怎么骗人呢?”
“啊,我没有啊!”阿启急忙辩解。
等等,既然小婵说她是音乐会的负责人,又说没有冬天这个季节,那她是……
阿启又仔细听了听音乐会,有蟋蟀,有蝈蝈,还有各种发声的虫儿,但是总有点怪异。
哦,缺少了和声啊。
阿启一拍脑袋,原来女孩的名字是小蝉,不是小婵啊。
面前的女孩子,原来是树上的蝉儿。
“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夏虫不可语冰啊,因为夏天的虫儿看不到冬天……”阿启若有所思。
“你在嘀咕些什么啊!”女孩有点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应该和你说冬天的事情。那我重新再说一个最喜欢的事物吧。我最喜欢夏天的冰淇淋了,凉凉甜甜的,是让人幸福的存在!”
小蝉露出向往的神情:“真的吗,之前听说过冰淇淋,但至今为止还没有尝过呢。”
“那我带你去吃吧,嗯……作为对美妙演唱会的答谢!”
冰淇淋店并不远,阿启到了之后,左挑右选,拿了一根香草味道的雪糕递给小蝉。
虫儿的话,应该会喜欢香草吧。阿启暗暗想着。
“啊,对了,雪花呢,也是凉凉的,就像没有味道的冰淇淋。”
女孩皱了一下眉头:“又在说什么傻话,都说了没有雪花这种存在了。”
阿启拍了下额头,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
干嘛要跟不会经历冬天的蝉讨论雪花呢!
“明天,明天还能去听演唱会吗?”阿启又买了一堆冰淇淋塞到小蝉怀里。
“唔……”小蝉看了一下心急的阿启,忍不住笑了,“好啦好啦,以后都可以来听哦,直到夏天结束,都、免、费!”
后来的演唱会,阿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如以前有兴趣了。
以前总盼着演唱会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现在却只想快快听完演唱会,然后和小蝉一起去收藏美好的事物。
星星流动的夜晚,两个人躺在草坪上说着天空的魔法。
“小蝉,你知道吗,幸亏天上的云足够多,人们才能做出充足的棉花糖来。要是天上没有云,小孩子的梦想就破灭了。”阿启尽量藏住嘴边的笑意。
“啊,我还一直以为棉花糖是用棉花做的呢。”小蝉惊呼道。
“棉花才没有味道,是用云做的哦,红云是草莓味的,白云是奶油味的,至于乌云嘛,就是巧克力味的啦~”阿启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还有啊,月中的时候是月亮最胖的时候,然后月亮就开始减肥了,等到月末月初,月亮就会瘦得头发昏,然后又会慢慢吃胖了。”阿启紧紧攥着拳头,生怕自己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笑出来。
“原来月亮也爱美呀。”小蝉思索了一下,认同道。
“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其实不是哦,它们在天上是热乎乎的,每天下过油锅才能被摆出来,这样才会闪闪发光啊!”阿启终于忍不住让嘴角上扬起来,还好是在夜里,小蝉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啊,下油锅啊,那星星会不会很痛苦?”小蝉深信不疑,甚至忍不住为星星担忧起来。
“不会哦,它们是很舒服地在游泳,不会觉得烫的。”
小蝉这才放下心来:“呼,那就好。”
阿启看了看天上的闪闪发光的星星,又偷偷看了看盛满星光的小蝉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夏天,感觉比以往都短暂呢,不过,阿启觉得这是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夏天了。
每天和小蝉一起找寻着更多的美好事物,有时追一阵穿过蔷薇花清香的风,有时在蒲公英堆里打滚扬起漫天飞舞的小伞,有时就仅仅一起静静地坐在河边,看小鱼有一搭没一搭地吐着泡泡。
夏天度过的每一天,阿启都觉得幸福要从心房里满溢出来。
但随着秋风吹起来,阿启发现小蝉的衣服换得越来越勤。
从初见时的葱绿衣服,变成有点泛灰的墨绿色,再之后,就是和落叶一样的苍黄色。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小蝉说话的声音很低,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一定会去的!”阿启向小蝉拍拍胸脯。
小蝉轻轻笑了笑:“知道呀,阿启从来就没缺席过,也从没骗过我。”
“那,以后演唱会还开吗?”阿启心急地问道。
“还开,下个夏天,会有全新的演唱会……”小蝉低着头,只盯着自己黄褐色的鞋子。
“好,我下个夏天也会来听演唱会的,到时候,会和你分享更多更多美好的事物!”阿启认真地说着。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的告别演唱会,得精心准备才行。”小蝉还是低着头,手一直摩挲着衣服。
“嗯,明天见!”
“明天……见。”
最后的告别演唱会果然很精彩,结束以后,阿启发现小蝉穿着一件比夜色还深的黑衣服,脸色却惨白。
“你怎么了!”阿启终于意识到不对。
“今天是告别演唱会呀,是告别呀。”小蝉的笑容比昨天还轻。
“可是,演唱会还没听够,不,我还没和你待够。太短了,这个夏天太短了!”阿启急忙拉住小蝉的手。
“傻瓜,我听别人说,今天的夏天是难得的长夏呢。”小蝉温柔地说道。
“可是,不够!根本不够!”
阿启慌了,他竟然能透过小蝉,看到她背后的星空。
为什么,会变透明呢。
不要,不要!
小蝉用仅剩的虚无的身体抱住了阿启:“不是这样的,小蝉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全是和阿启的回忆。所以,不要觉得短暂,这样就够了,一生,都是你啊!”
阿启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刚刚拉住的小蝉的手已经变得完全透明。
空气里传来小蝉最后的话语:“抱歉啦,不能和你一起看雪啦。”
又一年夏天。
阿启照例去听了虫儿们的演唱会。
演唱很精彩,蝉儿的和声很完美。
但是阿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还是空落落的。
“果然是全新的演唱会啊。”
阿启抬头看着树上卖力演唱的新蝉,苦笑了一声:“小蝉,你的一生虽然很短暂,但是你忘了,阿启的一生还那么长呢。”
“想和你语冰啊。不仅仅是你离开后的冬天,而是我余生的每个冬天,都想和你说说雪花的事情。”
阿启终于明白,无法和夏虫说冬天的事情,并不是夏虫的无知,而是它们根本活不到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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