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头。
多年前的一个雨天,老头正坐在炕沿上用他的红泥小炉子煮茶, 跳动的火苗将他的脸映的通红。屋子里弥漫着干燥木头燃烧过的味道和浓浓的茶香。屋顶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像一张巨大的若有若无的网。烟一缕缕地飘出屋子,在雨中不断地下飘着,几乎快贴到了地面,在多次挣扎之后,终于还是消散了。外面的雨不大,屋檐上不急不慢地滴着水。屋檐下的地面有一个个浅浅的小窝,小窝的周围是一层深绿的青苔。小时候我经常想,要滴多久才能出现这样的小窝。
很多次我都是在听到老头的茶罐里发出了“嘟嘟”声时醒来的,爬出被窝,围着被子坐在茶炉旁,眼巴巴的看着老头。老头总是微微一笑道:"别急,头罐茶太苦,等第二罐,就快好了”。头罐茶看上去颜色很深,喝起来很苦,老头说这样的茶喝着有味,喝完一整天都不累。老太婆这时候也从厨房拿来烙饼。老头每喝一口茶就很享受地长舒一口气,他大口嚼着烙饼,胡茬跟着一动一动的,一脸惬意的样子。我学着老头的样子喝茶嚼烙饼,腮帮子生疼。即使很简单的食物老头都能吃的有滋有味,让看着的人食指大动。
老头喝茶的时候从不忘给老婆子一杯,也不是头罐茶。他们喝茶时会絮絮叨叨的说一些事情。记得老头给我说过,天天喝茶会喝出茶瘾,以后上学了,上课想喝茶了怎么办。他们这样说,但喝茶的时候依旧给我。老头也常跟我念叨,现在他给我煮茶喝,等我考上大学了要给他买好茶叶,给他煮茶。老婆子则在一旁挤兑他,“你老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孙子老远就躲开了”。我立马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老头边喝茶边笑呵呵地说他要等着看我出息。茶和烙饼,一直是老头多年来的早餐,老头对牛奶面包向来是不屑一顾。
老头喝完茶便开始了他一天的劳动,天晴时去地里劳作。下雨天,很多人难得地被老天放假,躺在家里睡觉,老头也不会闲下来。一整天都会待在院子里的雨棚中,“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或着锯木头的声音时断时续。天放晴时,家里又多了几个板凳或者新添了几把镰刀。
我到城里去上学之后,很久才会回一次老家,很少有机会喝老头煮的茶。我依旧记得每次回老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老头透过窗户,正在笑眯眯地注视着我,目光像冬日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
在老头去世的前一天,我和老头一起吃着西瓜聊了很久,讲到了美国人登上月球,老头很是感慨的说了一句“现在的人真厉害。”老头担心我会考上了首府的学校,离家太远,吃住都在学校,身体会吃不消。后来我真的被首府的一所学校录取,打电话告知父亲,父亲说他要去坟头告诉老头这个好消息。我正走在街上,潸然泪下。
老头下葬那天下了一早上的大雨,中午十分,大雨停了,老头的子侄们抬着他的棺木缓缓地走向坟墓。在棺木抬出大门的时候,红泥小火炉从炕头掉下来,摔得粉碎。老头在地下又可以煮茶了。
老头一语成谶,我果然有了茶瘾。老太婆也时常抱怨老头给她惯下了喝茶的毛病,现在戒不掉了。老头若听到老太婆的话一定又会很诙谐的嘿嘿发笑。前几天是老婆子的八十大寿,不知道老头有没有煮着茶给老太婆祝贺下。
后来自己煮茶,但总是喝不出老头煮的茶的味道,老头的茶已然成了我人生中再也不能品尝到的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