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黑杰克

我家书架上有一只蜘蛛,叫黑杰克,我习惯叫它黑哥。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黑哥的网给弄坏了。这张网它织了三天,就快完工了——网的轮廓已经大致成型,就差把中间再织得密一些。那几天老有一只蚊子在边上转悠,黑哥对它垂涎已久,眼看它就要落网了。

可惜比蚊子先撞到网上的是我。

我过去是很怕蜘蛛的,也很讨厌蜘蛛网。这一下,我被蜘蛛网糊了一脸,简直吓坏了。然而比我更崩溃的是黑哥——我挥舞了几下手臂,就把他三天的成果打得七零八落。但它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小声地骂我一句,只是自己落寞地回到最深处的角落里,几天都没出来。我想大概是在生我的闷气,决定还是先不要打搅它。

又过了两天,我发现黑哥搬家了,搬到了上方屋顶的角落里。

“搬家啦?”我赔着笑脸,讨好地搭讪。

黑哥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回答我,几只眼睛更是没有一只在看我。

“改天等你装修好了,我带点礼物来看你。”我又讨好地笑着说。

大约是想起我上次送来的“大礼”,黑哥警觉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背上的棕色条纹在灯光下闪烁。

虽然对方回绝了,但我还是认为必须尽到礼数。

过了几天,我估摸着黑哥的新网大概建好了,就丢了一只蛾子给它。现在是冬天,食物很难找,而我恰好获得了这份珍贵的美食,用来送礼正合适。蛾子很肥,也很顺利地粘在了网上,但黑哥还是无动于衷,静静地坐在它的八卦阵里,发呆似的望着前方。我有些失落,只好转头走了。这时候,身后好像传来一声细微的“谢谢。”

我转头看,黑哥还是一动不动,几只眼睛空洞无神。我想,或许我是幻听了。

不过自那天以后,黑哥大约原谅我了,但还是不太情愿搭理我。

每次我路过的时候,就向它问一声“早安”或者“午安”,而黑哥则爱搭不理地摆一摆手,偶尔也点一点头。我和黑哥的关系貌似好转了,这使我很高兴。

这样的关系维持了几个月,直到夏天——植物多了起来,昆虫也都复苏了。

那天,我看到一只烦扰我多时的十二星瓢虫落在了黑哥的网上。那只丑陋的昆虫被黑哥的网紧紧缠住,黑色的薄翼屡次从橙黄色缀着褐色小班点的外壳下伸出,六条短腿惊惶地颤抖着,作出要挣脱的姿势,可惜被粘住的面积只有增加。那瓢虫比黑哥的体型还要大一些,很是吓人,但黑哥却慢条斯理地在边上徘徊,用纤细的四条前腿拉扯着蛛丝,一点点将猎物缠得更紧。

“恭喜啊,黑哥!”我说。

黑哥正专心地处理猎物,头也不抬,只晃动了一下身体。

难得从黑哥沉闷的动作中看到一丝欣喜的色彩,我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接连向它搭讪。

然而黑哥此刻没有功夫与我攀谈。我只好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欣赏它在瓢虫面前残忍又优雅的姿态。自上一次我送它蛾子至今,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它肢解大猎物了。

黑哥给瓢虫注射了毒液,瓢虫很快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几天后,我便看到了网边悬挂着的瓢虫的干瘪的尸体,而黑哥的网中央已然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又过了几天,我偶然发现黑哥网下的昆虫尸体增加了不少,个头也大了一些,便想起再去向它打招呼。

相比前段时间,黑哥似乎胖了一圈——准确来说是壮了一圈,因为那都是实打实的肌肉。几天没见,我对它的生长速度感到大为惊讶。

“这么壮了,黑哥!”我有点不太礼貌地惊呼一声。

黑哥听闻,晃了晃脑袋,慵懒地伸展了一下八条细腿——它们似乎也变得长而壮了一些,几乎两三步就可以从网的这端跨到另一端。它的身体也看上去更加黑亮有光泽了,背上的棕色条纹颜色也深了些,且更加清晰可见。现在,它眼睛的数量我也逐渐数的清了:两只大的边上有两只小的,还有两只更小的藏在后面,一共六只。

说实在的,黑哥的生长速度令我有些担忧,因为它丝毫没有减缓的苗头,甚至还有所提高。不出两周,屋顶的角落已经完全容不下它了,而它只好把自己的网——更结实、更具有黏性的网——向其他方向延伸。难道吃得多就会这样疯长么?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我的身高已经很久没有随着我的食量而增加了。

好在,随着体型的增长,黑哥的性格也逐渐变得宽厚了。它越来越乐意听我讲话,有时甚至会主动向我打招呼。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我在边上喋喋不休地叨扰它,但它也并不赶我走,只是在捆绑大一些的猎物时,作出一些示意我离远些的手势。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有事离了家,留下黑哥独自待在屋里。临走时,它还向我道了别。不过,向它这样性格内敛的家伙,你很难看出它是不舍还是解脱——少了我这样聒噪的室友,它的狩猎活动说不定会更加顺利一些。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一个月后,我回到家。进门之前,我听到门内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物体摩擦的声音。想必是进小偷了,想趁我不在顺走我的财产,却又恰巧被我撞见。

紧张地观望半天,我别无他法,捡了一根长棍子,还是壮起胆子推开了门。我已经做好了一万种准备,比如进门后如何与之搏斗,如何把对方赶走而不让他带走我的任何财物,以及如果对方持枪或持刀,我该如何保护自己。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一进门就被一根富有韧性的细线绊住了,狠狠地往前摔了过去。没等我撞上地面,我又被一张大网接住,悬空晃了几下。大网细细的,密密的,趴在上面也并不难受。但我很快意识到,我所有与网接触的部位——我的腿,我的身体,我的胳膊,以及半张脸——全都动弹不得。

这时,在门外听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清晰地出现在我身后。我努力撇过自由的那半张脸,试图看清声音的来源。

在我的眼角晃动的是一个黑色的庞然巨物。被它的黑影完全笼罩的那一刹那,我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脊背闪过一丝酸涩的凉意。它宽阔乌黑的躯体居高临下地罩在我的上方,短而硬的黑毛遍布它的肢体。六只漆黑的、滚圆的眼睛,赫然排在我的眼前,如同无光的隧道一般,空洞而深不见底。眼睛下方一对湿乎乎的螯牙,微微地颤动着,似乎还在吐出阴湿的寒气。四条细长的、锐利而多毛的前腿轻轻拨弄着那些极具黏性的细丝,每拨一下就让我打一个寒战。

啊,是黑哥。居然这么大了。简直比我还大了。

我想向它打招呼,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它看到我,也并不向我打招呼,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我的周身徘徊。黑哥的步伐带动着蛛网有节奏地颤动,晃的我有些恶心想吐。

这一切不禁令我感到困惑——我想不通它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我平静下来,终于想起环顾一下四周——不过由于半张脸被粘住,我只能看到前方。屋子里,从书架到沙发,从客厅到阳台,到处遍布着沾满灰的蛛网,有一些还悬挂着无法辨别的干瘪的尸体。那些尸体有大有小,从体型上来看,似乎还有耗子和野猫——我承认我家可能确实有耗子,但我不认为我家进得来野猫,除非我出门前没关窗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得去检查一下窗子是不是没关——如果有机会的话。

不过,我猜我已经没机会了,因为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根蛛丝已经缠上了我的身体。

住我的房子,吃我的蛾子,还要我给它赔笑脸,难道现在还要吃我么?和我打招呼,跟我聊天,还向我展示狩猎技巧,难道它的友善是装的么?

当第二根蛛丝缠上来,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蜘蛛不过是种没有感情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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