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早已没了曾经的走马上任,穷极辉煌,剩下的家长里短中也是有着自顾自的安然。“啊曾”在这片土地上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他也是这十里八乡的名人。庄稼人的话题总是扯不出国泰民安的祈愿的,别人的一亩三分地是他们喋喋不休的谈资,农忙的饭后闲谈里总是能听到那一句“他又来了”,司空见惯中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倒不是因为他的才艺,他是方圆几里中唯一的傻子,因而人尽皆知。
他换过好几个住处,依稀记得好多年前他大概是有着父辈遗留的房子,用土坯叠起来的单面两个房间,被冬天暖炕的柴火熏的黝黑的墙面和窗台,上面总是放着褪去颜色的烟壶。后来社会变迁里人们盖起了砖瓦房,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丢弃了自己仅有的安身处,不大清楚别人是否给了他赔偿,但我想他肯定是吃亏的。后来住过村子里面的废弃学校,再后来搬到了村外的一个五六平米的小屋,曾经人们怕果园被偷建起来的,直到他死去。
十年前的的老式电视机里的秦腔和冬天取暖生出的绕着村庄的低矮烟雾,是这么多年能记住的最清晰的味道。而我每次回去总能看见他,打老远就能看到他探过头,咧开嘴嘿嘿一笑“回来了”,蓬松油腻的头发顺着干枯亮黑的脖子耷拉到了后背,眉头顶着三道清晰可见的褶皱。
其实我是很尴尬的,认真回答倒是显得很怪异,不回答又觉着不合适,带着我曾经为此感觉过羞耻的暖意,挤出生涩的笑容,点头示意,喉咙里面发出微弱仅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嗯”,然后扬长而去,只有那些半大小孩一阵欢愉里的“瓜啊曾,瓜瓜瓜”,想象得到那抬起胳膊挥赶,憋的通红的脸颊半天发出的一个“走”。
那时候的天总是湛蓝,小麦一茬接一茬的绿了黄了,他靠着村口的村史石碑,手里拿着那个烟斗,嗒吧嗒吧的抽着,有时候会有人里面放些烟丝帮他点着。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傻笑“干啥去”,“回来了”,总觉烟火人间太平美满。有时候也会在周围穿街过巷,踩着前头已经磨烂的黑布鞋。无论走的多远,天色蒙蒙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佝偻着朝着它的小黑屋走去。
村里的消息传播速度总是会比网络快,并且来的剧烈的。“啊曾”被人打了就好像惊雷一般在村子炸了锅。我听到的时候已经是头破血流了,高谈阔论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英雄“那谁怎么样,跟一个傻子计较,没水平”,或者“那谁脑子有问题”,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人为他出头。
事情的开始不过是在别人菜园里摘了个东西而已,而别人一口咬定踩了别的东西,争吵中肚子被人一脚踩到,摔了下去。可能出于本能起来挥了挥手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还手,只是嘴巴里嘟嘟囔囔。或许是解释,也或许是谩骂或者讨好,懦弱了一辈子,又怎么敢呢。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互相苦难的的人永远不会为自己生出怜悯,暗自较劲与嘲弄只是生活的调味,懦弱战胜着懦弱当作里程碑式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