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字如其人,我第一次因为一封信想要认识一个人,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和一位朋友通信,有一次随信同来的另有个信封,打开是异常俊秀的字体,开场白很是直接:
看到xx与你通信很是羡慕,我也想试下和人通信的感觉。
如今想来,在那个还流行手写信的年代,有一手漂亮的好字,写出来的话似乎都更有自信一些。
身为一个字写得拿不出手的人,我一下子被那满纸潇洒蛊惑了,很快就复了信。
那时候通讯工具不算发达,初中的同学们,在进入高中后,时常会有信件来往。
每天负责拿信的同学回到教室,身上总会立刻聚集了众多满怀着期待的眼神。
业余集邮,也因为频繁地通信连带着成了许多人的小爱好。
有时候,信件也并不一定要写给不同校的人。
我与几位同校不同班的朋友也养成了时常通信的习惯。
不需要帖邮票,甚至不需要信封,薄薄的彩色信纸写满后折好,然后自己做自己的送信人,小心翼翼地,把满纸悄悄话送去给好朋友看。
那时候似乎总有说不完的事情,与暗恋对象的一点小接触,最近阅读的书,家中的琐碎烦恼,未来的规划理想,都可以成为信的主题。
信纸一本一本用的比作业本要快得多,待到毕业,来信不知不觉攒了厚厚一叠。
后来上了大学,电脑、手机迅速普及,手写信也很快退出了社交的舞台。
在qq和人人网成为最时髦的交流工具时,我有一位朋友坚持只用电子邮箱。
如今那些社交工具里繁杂的记录早已无从翻阅,我却在邮箱末页里,找到与他往来的那些邮件。
电子邮件来往快捷,不需担心纸张有没有写满,邮票会不会浪费,所以时常会有短到一段话甚至一句话的邮件。
当然也会有一些比较长的信件,最有意思的,莫过于一封题为“工作现状分析-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说开去”的信件。
这封信自然并非真的是在谈论费尔巴哈或者马克思,只是用了类似的框架,将自己目前面临事件的利弊,条理性地做成了颇为幽默的论文格式。
我想,如今与朋友使用各种聊天工具聊天,大概不会有人想到用这种的方式,一边逗趣,一边逻辑清晰地写出一个PDF文件来。
前段时间去博物馆,有一个名为“遗我双鲤鱼”的展览,展出的都是明代一些书画家的私人信件。
摆在玻璃柜中那一封封纸页泛黄的信件中,任何一张都可以被奉为珍贵的书法作品,内容却很是亲切,不过是些生活琐碎,往来礼节,日常邀约等等。
透过那些字迹,我仿佛看到某个秋日午后,主人家在凉亭里备好茶点,等待友人登门;或者在某个书房中,一人正提笔酝酿一封感谢友人好礼相赠的文字。
如今我们的沟通联系方式更加迅捷,却似乎更少能有机会与朋友日常闲谈一番。
一句简简单单地“在么?”或者“最近怎么样”,反倒让人不知从何回应。
于是,通讯录里长长的名单,多数只能成为节日里群发短信的存在。
有一日我偶然开始怀念拥有笔友的时代,好奇在网站上寻找相应的群组,点进去,却是扑面而来的“约么”的气息。
综艺节目《见字如面》第二季近日开播,依旧吸引了不少关注。
回忆起第一季里让我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张国立和王耀庆阅读曹禺与黄永玉往来信件的场景。
身为后辈和朋友,黄永玉敬佩曹禺的才华,也不满他后来的“堕落”,于是写了一封直接又满溢着感情的信,试图叫醒朋友沉睡的灵性,劝他有一点草莽精神。
曹禺的回信同样动人,声称自己“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从神女手里得到了不可数量的珍宝。”
那一段,我来回听了数次,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个全民自媒体的时代,每个人有了想法,都可以通过不同的渠道表达出来,甚至写成文字。
我们的输出变得异常便捷,但却常常无法得到相应的回应,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人群中的“孤岛”。
蒋方舟在《圆桌派》里有次曾经调侃,和人聊天拉近关系的秘诀是,认真地跟对方说一句:“我觉得你最孤独。”
听起来像玩笑,可正是因为,人总是时常自觉孤独,这句话才会颇具魔力,它会让人一瞬间有了终于可以倾诉一切的错觉。
世界发展再快,能够得两三知己,保持交流,仍旧是幸事。
如果有机会,我依旧愿意与友人通信。
这并非是排斥聊天工具,你来我往的聊天,是碎片化的思绪碰撞,而信件,却常常是脑海中最完整的思考结果。
仔细想一下:你有多久没有写过信了?也有多久,没有过一次完整独立的思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