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
我被一阵阵狗的痛苦叫声吵醒,从趴着的桌子抬起头来,看见面前一面镜子,镜面已经生锈,斑斑点点的痕迹腐蚀了镜子的所有边边角角,镜子的边框竟然是铁质的花边,这不是我小时候见到过的镜子吗?我这是在哪儿?
我站起来,揉揉眼睛,适才的迷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屋子很暗,我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地面是土的,墙面是砖的刷着一半的白灰,窗户竟然是细木条粘着窗户纸,我刚才趴着的桌子旁,是一张砖头垒起来的炕,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排卷起来的被子... ...
镜子!我一个转身抓起镜子,发现一张似乎熟悉又很陌生的面孔,扎着两个短短的辫子;“太二了吧!”我不由的顺手薅下一个编绳,在正准备薅第二个的时候,一个农夫样貌的人走了进来:“还在这站着干什么呢?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感觉过来帮忙!”
我没有时间思考,由怔在原地迅速的切换到扎好被我拆下来的小辫子(实在太丑了,我多大了?看着不小了啊,怎么扎俩傻辫子?)走出黑洞洞的屋子,外面围着四五个人,他们都围在一只狗的身边,把我吵醒的声音就是狗妈妈的阵痛,它的肚子鼓鼓的,那鼓的程度感觉肚子要超过了她的身体。大家有的拿盆,有的按着母狗的身子。“额,我,我干点什么?”
几个人纷纷扭头看向我,我这才发现,这不是我的姥姥姥爷吗?那旁边的这几个孩子,应该就是我的舅舅和姨们啊!我大喊:“舅舅,姨!”几个人由刚才的一脸紧张忽然哈哈大笑,我顺手摸到了我的小辫子:哦,我明白了,我现在是我妈,面前的应该是爸妈和兄妹们啊!我妈要是知道我给她出这么大的丑,不得揍我吗?姥爷一脸严肃地说:“这忙着干活呢,你捣什么乱?不能干活就滚一边去!”姥爷这么凶?我知道我妈为什么这么凶了。不容我多想了,赶紧给舅舅和大姨帮忙,母狗还在痛苦的叫着,姥爷说:“快去找村东头的兽医来,靠它自己生不出来了。”舅舅起身跑出去,剩下大姨二姨小姨照顾着。
姥爷起身进屋了,姥姥紧跟着,脸沉着不说话。我赶紧把地上的盆拿起来,准备去刷一刷,水管在屋后,我端着巨大的砖红色的盆来到屋后,正好挨着窗户,这时候听到了姥姥的抽泣声。姥姥说:“哪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要说给出去,谁也不想给。不过话说回来,那是我亲姐姐,她岁数也不小了,下面没个孩子,她日子也不好过,你说吧,你说把谁给出去?”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听见姥爷划火柴点燃了烟,姥爷是多年严重的气管炎,怎么又抽烟了?果然,沉默之后就是他咳嗽的声音:“咳,唉,都在一个村,不远,她没孩子,家里条件也不赖,孩子饿不着,就是她那个老头脾气不好,几个妯娌也不好处,得找个聪明的去,不然要挨欺负。“
姥姥抽泣着,“儿子肯定是不行,排行老大,老二老实,去了得挨欺负;老小,身子太弱了,不好养,不能给。那就是老三老四了,你说吧,把谁给出去?”
姥爷又开始咳嗽,说不出话来,我手里的盆也越来越重,却不知道放在哪里。
“老三14了吧,老四才9岁,还太小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
“老三吧。”
老三?老三是?老三不就是我妈吗?我妈,要被自己的父母送给别人?!
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手里的盆太沉了,我用力抱住大盆,忘了要洗刷,不敢继续听下去,又回到了屋前,舅舅还没回来,还是孩子的姨们手忙脚乱的按着母狗。
这时候姥姥出来了,对着我说:“老三,你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终止这个进程,如果我进屋,我妈就要被给我老姨了,老姨早年生了孩子,都纷纷夭折,年近四十,膝下无子,姥姥姥爷孩子多,老姨就提出让姥姥给她一个孩子,让她也能有一个孩子。
我一步步挪到了屋里,姥姥关上了门,对我,不,对十四岁的我妈妈说:“你姨没个孩子,总受人欺负,你也大了,你聪明想继续上学,我们供不起你,想着把你送到你姨那,她能供你上学。反正离得近,你随时都能回来,你姨不也是天天来,跟一家一样。你一会儿收拾收拾你的衣服,我把你送过去。”
“不,娘,我不想走,我也想照顾你们,我不上学了,我不去!”
“你别傻!让你去看得起你,别哭了,明明是好事儿,哭什么?!”姥爷说着走了出去。
“来了来了!”
舅舅带着兽医回来了,姥姥也踏出门,我停不下自己的眼泪,见证着自己的母亲要离开自己的家,却无能为力。
兽医拿出自己的工具包,给难产的狗消毒剪开了产道口,母狗依旧痛苦的呻吟着,我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这是我母亲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如今要离开这里,成为别人的孩子。但我也知道,妈妈要强,她不会去求情留下,因为那样会给爹妈添麻烦,当下只有自己承担这个责任,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仿佛看着年少的妈妈,眼里含着泪,泪安静地一滴滴掉着,她拿出自己的书包开始装自己的书和衣服。
嗷~嗷~嗷!母狗叫着。
嗷~嗷~嗷!小狗也叫着,离开了母狗的肚子,降临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