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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降临!?
岩井:《新世纪福音战士》,我曾在很久以前认真地看过一遍,虽然是在录像带店里借来看的(笑)。虽然在TV上播的时候也看过几集,不过因为不是连贯地看,所以看不懂在讲什么。不过之后借来看的时候,倒是被迷住了。
庵野:一直看到最后一集了么?
岩井:嗯。
庵野:......啊,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笑)。我之前看过岩井先生的《情书》和《燕尾蝶》,昨天还刚刚看完《四月物语》,那是一部描写情景的电影吧。我对这部电影的感觉就是:“啊,是少女漫画”。很漂亮的少女漫画。平淡地描绘着心灵的流动......虽然可能不受评论家的欢迎,不过这种弱情节的质朴,我觉得很不错。在想着:“到底会发生什么呢?”的时候,电影却一下子结束了,这点我觉得很赞。结合之前的情节来看的话,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岩井:(笑)。
庵野:没有刻意地去描绘松隆子那个恋爱中的状态。我觉得岩井先生的电影所带有的那种淡然感非常好,也没什么情节。怎么说呢,无论是剧情还是台词,其实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里头。最近我也觉得,不能一味地往作品塞带有情节性的台词。
岩井:指的是《EVA》之后的作品么?
庵野:嗯,我觉得这种没有意义的日常对话比较好。
岩井:《四月物语》其实没怎么认真斟酌过,花了大概三四天就把剧本写完了。思考内容也就花了两天左右。那种时候,感觉脑子里其实并没有在思考,只是身体擅自动起来了。《燕尾蝶》、《情书》的时候倒是很费脑子。那时候脑子里老是在想:“啊,这样不行”“啊,那样不行”,真是有够痛苦的(笑)。就是做到自己认为再也无法提升的时候才停下来。而四月物语那种情况,就像是溜冰。溜冰在停下来的时候,不是还会往前溜一段么?或许在那种状态中的创作,相比起我绞尽脑汁去斟酌,反倒意外的能够创作出很棒的东西。我感觉我在创作的时候就是这么个节奏。您有这样的时候么?
庵野:嗯,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感觉就像是等待神明降临一样。如果给我一个月时间的话,最初的三周什么都不做,慢慢地积累起自己的想法,然后在最后的一周搞定。结果过了一晚,脑子里又蹦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岩井:不知在什么时候,做创作的人在一般人的眼中,变成了「做东西的机器」——听起来就像是自动贩卖机一样(笑)。当然那种状态的话,大家也很容易认识到你在搞创作。不过实际上更多时候其实只是在睡觉(笑)。
庵野:啊,确实睡了很多(笑)。能让我动起来的,只有截止日期哦。
岩井:对(笑)。
庵野:没有截止日期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像“今天之内不做完可不行”那样逼着我的话,那我什么都做不出来。当然睡觉也不是偷懒,不过这种半吊子的思考跟偷懒也差不多吧(笑)。不过最近年纪大了不太记得住东西,都快要随身带着笔记本的程度了(笑)。
岩井:(笑)。
庵野:忘东西这件事,真的是会有一种非常遗憾的心情呢。就给人感觉:“被溜走的鱼才是最大的”。在澡堂还在思考着的东西,一回到公司就忘掉了,超遗憾的。然后,我就会用手指来回忆:“总之应该有三点,三点”,也就记起来这点了(笑)。在这之后,我在忘掉之前就会从澡堂子里出来了,身体也没洗,光洗了个头,毛毛躁躁地就跑出来(笑)。不去书店,不去便利店,直接回家,总之先把想法给记下来。不过在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后,这下子反而变成了不记笔记就记不住。所以最近感觉这也不是条好路子。太依赖于笔记了,不写就什么都记不住。
岩井:我是那种完全不记笔记的人。虽然有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忘掉,不过最近一两年感觉怪起来了(笑)。“奇怪?想不起来了”,真的是让我出了身冷汗(笑)。
庵野:想不起来的话,就感觉非常的遗憾。也不仅仅是遗憾了,感觉像是自己吃了大亏。
岩井:我年轻的时候,每当灵感来临,给我的冲击总是很大的。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大的灵感。我也渐渐变得,在灵感涌现之前身体就擅自先动起来了(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总之就是这么个感觉。
庵野:我觉得果然还是跟积累有关。不过,灵感的出现,“这个想法行得通”的那个瞬间,能够看到将来道路的那个瞬间,是制作电影的时候,最棒的一瞬。剩下的就是跟工作人员传达自己的想法,按部就班地进行作业了。
岩井:是的,不过我虽然也会在一开始就构思结尾,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在中途就改了。
庵野:那只是“暂定”的结尾而已(笑)。也有那种不定好结尾就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比如像某些漫画家,他们先定好最后一格要讲什么,之后考虑的就是怎么让故事走到那一格。不过我倒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我是按顺序从头到尾来构思的,而且我也觉得,像这样不知未来走向的思考方式比较有意思。当然,这在实际制作上会带来困扰就是了。
岩井:哈哈哈。
庵野:台本也是,不会一开始就写好结尾。我在看《四月物语》的时候就在想,岩井先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就像是打字机一样,从头开始写到最后。
岩井:啊,没那么简单。在我最初的构思里,影片最后的那个下雨场景,是影片的开头部分。不过在经过斟酌之后,我把它挪到了最后,真是不可思议。不管是在做什么作品,在没找着方向之前,跟外行是一样的(笑)。如果什么都想不出来的话,那么电影导演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想到这,我就会出一身冷汗。
《四月物语》
庵野:没错,在找到方向之前,只有欺骗。欺骗自己,欺骗他人,总之要装作在思考的样子。
岩井:(笑)。以前所积攒下来的东西都意外地派不上用场。每次都把自己放在那个钱也没有,啥都没有的状态下逼着走。
庵野:没错,每当要做东西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脑子里那些想法全都被卸掉了,就像是被掏空了的冰箱。
岩井:虽然常常会被问到:“企划的存货有多少”,不过我心想:“其实我都没记住”(笑)。那种脑子里想法无穷无尽的人,真的存在么?
庵野:啊,虽然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手冢治虫就是这么厉害的人。他能够不断地涌现出新想法,我觉得他是天才。而我则是那种构思完这个以后再去构思下一个的类型。况且现在我也在拍别人的东西(笑)。就算自己没有想法,只要把别人的东西拿来用,那么在技术层面的话还是可以维持得住的。如果在这期间自己能够有所收益,那就更好了。我是那种要待在现场才能做出东西的人。我以前因为不想附着在别人的作品上,曾经为企画纠结了很久。所以《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构思才花了四年的时间,如果不积累那么久的话,就做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岩井:我也是。在拍完《四月物语》后,现在的我又得从零开始了(笑)。在被截止日期不断地逼迫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心里突然感觉能行了。先前没有察觉到的,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存货,在我开始着手拍电影之后就会自己冒出来。在拍深夜剧的时候,周期是三个月,做完一个接着下一个。就算脑子里没有灵感的存货,也得给它挖出来。感觉自己还什么都没想就开始上手了(笑)。所谓的截止日期,就像是学校布置作业那样,你不去做就不行的感觉(笑)。
我在学生时期,凭着兴趣在拍电影的时候,就算明天考试,也依旧在写剧本(笑)。现在情况倒是反过来了:当工作上的死线逼近的时候,反而越是关不掉电视机,总是在做别的事情(笑)。从最应该做的事情那里逃跑了。需要学习的时候不去学习,需要工作的时候不去工作(笑)。
庵野:是这样的。我跟《LOVE&POP》的女主角说:“咱们再合作一次吧”的时候,被回道:“五年后再说吧”。因为她在拍摄工作里已经耗光了全部的精力。下次她再主演什么的话,大概也一样会很幸苦吧,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部掏出来,其身为演员的冰箱也被掏空了。我掏空了自己,也让演员掏空了自己(笑)。不过,虽然这么说感觉有些失礼,但我感觉松隆子挺游刃有余的。如果要给《四月物语》挑刺的话,那大概就是为什么选了松隆子了,感觉没什么乡村味。
岩井:嗯——这样么。
庵野:并不是知道她的生平才这么觉得的,就是看到她的时候,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乡村味。她最初上京的时候,感觉跟东京没有不适应的地方。乡村出身的孩子去到东京,身上所带有的那种游离感应该会更强一些。不过松隆子刚到东京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像她这样在镜头前游刃有余的人,在这种时候反而演起来会很难,没有那种心境啊......(笑)。在画面上的她,光彩动人。感觉她太过安定泰然了。我感觉还不如拍成她不得不去夜总会赚钱的故事,像是有个爸爸公司倒闭了没生活费,不得不去夜总会赚钱之类的展开(笑)。话说回来,这是企画在先,还是松隆子选角在先?
岩井:是先确定了松隆子。不过一开始就想着请松隆子来演关于四月的故事。
庵野:这么一想的话,女性杂志对此的批评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岩井:可是那就像是DNA一样的东西吧。在表演的时候,演技之外的部分也会非常自然的融入进去,然后产生一种氛围。
庵野:就像是在聚光灯下光彩动人的情形吧。虽然作为演员来说这样很好,但对于这个企画的话就有点难说了。
OK!气势和干劲
庵野:其实我来这之前,刚看完了《燕尾蝶》。其中在厕所追蝴蝶那段,我心想真厉害啊。
岩井:诶,是这样么?
庵野:在这之前,《情书》里中山美穗从远处骑着自行车靠近的那个镜头也很厉害。
《情书》
岩井:那个擦肩而过的镜头是吧。
庵野:我在看之前就听樋口真嗣在吹,说“那个镜头可太厉害了”。等到我亲自去看之后,嗯,确实很厉害。
岩井:拍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样做真的好么”(笑)。
庵野:啊,很好啊。怎么说呢,电影的乐趣不是别的,就是这股气势和干劲啊。
岩井:气势和干劲(笑)。
庵野:能看到有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是太好了。《燕尾蝶》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个人风格浓厚到有点让人讨厌的地步。我很喜欢关于「做着想干的事,但不管怎么努力都办不成」的电影。所以当我觉得《燕尾蝶》很有趣,很有条理,可以看到最后,但感觉还是有点普通的时候,那个厕所的回忆镜头让我惊讶:“哇,大意了,被摆了一道”(笑)。居然在这个位置还有这么一手。《燕尾蝶》里我最喜欢这段。还有纹身那段,想着“把胸露出来啊”的时候,还真的露出来了。“OK!好!”(笑)。这就是气势和干劲啊(笑)。
岩井:(笑)。
庵野:那里要是把胸遮起来的话,那我心想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个厕所的回想真的是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很少看同世代人拍的电影会哭的那么厉害,不过我在看那段的时候眼泪不停地流。《燕尾蝶》里不管是技术上还是故事上,多多少少会有些缺憾的地方。这里失败了啊,这里真实感不够啊之类的。关于那里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做,我觉得都浓缩在那段里了。《燕尾蝶》真好啊。
岩井:该露出乳房的地方不露的话反而不好(笑)。话说回来,《新世纪福音战士》最初的整体构成是什么样的?
庵野:啊,已经丢了一半了。后半部分基本都是草稿。只有「人类补完计划」这个关键词。原本打算登场更多机器人的,结果中途就变成了现在大家所看到的这个样子。在创作途中,思考着“到底要补完什么呢”,于是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原本这个词只是为了耍帅,具体含义是没想好的,因为没想好故事的走向。所以我也没想到大家居然会这么在意。
岩井:看《EVA》的时候,我心想这是不是跟《蓝宝石之谜》有联系,是这样么?
庵野:联系?啊,如果只是玩玩的程度也算进去的话,那确实是有联系的哦。
岩井:最开始出现「第二次冲击」这个词的时候,我心想“那第一次冲击,是不是指《蓝宝石之谜》里的高潮部分”。
庵野:总之,在我心中《EVA》是在《蓝宝石之谜》的延长线上的。在最开始写的《EVA》的构成里,有个在「沉在日本海附近的遗迹」附近进行水中战斗的情节。那个遗迹是《蓝宝石之谜》最后一集里沉没的鹦鹉螺号宇宙飞船。
岩井:啊啊。
庵野:还有将它打捞上来的情节。我想着《EVA》应该要搞一集水中战斗才行,这个想法后来变成了第十话《熔岩潜行者》,“就这样吧”。一开始作为故事整体的一部分来构思的点子,在这之后被塞到了各个地方去,制作也变得越来越辛苦。一开始所决定的就是严肃路线。也就是舍弃掉TV动画的那些小技巧。最开始的时候想着每集还是走欢乐一点的路线,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周围的staff却反映到:“这样的话,大家提不起干劲”。好,我明白了,“那就走困难模式吧”,在这之后所面临的,便是地狱了(笑)。自己也变得坦诚起来。原本最开始的时候是打算说谎的,编织了「少年驾驶机器人」这么一个大谎。给这个谎编一个理由,可以说是最麻烦的地方了。在真嗣不想驾驶的时候,每次都要给他重新安排一个理由,真的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了。
岩井:我在看的时候,感觉跟《蓝宝石之谜》在方方面面都联系在了一起,总是感到十分激动。
庵野:啊,您幸苦了(笑)。毕竟是同一个人所制作出来的作品嘛。《蓝宝石之谜》里的玛丽和《EVA》里的明日香,发色也是一样的(笑)。不过那些都是“懂的都懂“”的小地方了。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想着把那个世界的亚当和这个世界的亚当联系在一起,不过没有那个余裕。真要做的话,因为《蓝宝石之谜》属于NHK的,所以做起来还挺麻烦。
岩井:是啊,版权归属分别在不同的公司的话,会有各种烦心事呢。
庵野:我们手上没有《蓝宝石之谜》的相关权利,毕竟我们只是个给NHK打工的。
岩井:反过来说,跟NHK之间的这份距离感,要把NHK的节目跟东京电视台的节目联系起来的话,一想到这就烦恼不已了。
庵野:在精神上把这两部作品联系在一起就好了,不会实际地去把两部作品联系起来。
岩井:先听听关于这部分的内容吧。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呢?
庵野:在我心里,这两部作品还是有联系的,毕竟是同一个人所创作的东西嘛。在最初的的企划书里,《EVA》是实打实的与《蓝宝石之谜》有联系。因为当时《蓝宝石之谜》还很有人气嘛,所以我就想着整个续篇什么的......就算没有直接做成续篇,把那些构思收拾一下,搞个类似的企划也是很轻松的嘛,大致就是这么种带着商人气息的想法。
岩井:说起来,《EVA》最后一集是在几点播的呢?
庵野:6点半,星期三下午的6点半。
岩井:6点半!光是想到要在东京电视台的下午6点半要播那个就兴奋不已了(笑)。就像是奇袭一样。
庵野:对,在星期三下午的6点半播那个真是太好了。《蓝宝石之谜》也是,把这样的作品放到NHK上播。
岩井:《蓝宝石之谜》里不是有个像秘书一样的女人么?
庵野:秘书?
岩井:名字有点长的那个。
庵野:你说的是船长的那个么?
岩井:嗯,就像是船长秘书的那个。
庵野:啊啊,伊莱克特。
岩井:伊莱克特的弟弟不是断手了么?
庵野:啊对。
岩井:虽然是回忆里的画面。不过我看的时候,心想:“喂,这里是NHK吧”。
庵野:那段做的还蛮过火的。
岩井:啊哈哈,这段挺不错的呢。这种像是反差感的地方,我还挺喜欢的。
庵野:就是因为是要在NHK上播,所以我才必须要这么做。“不能有伤口的表现啊”“绝对不能出现伤口啊”,但我还是安排了断手的镜头。比起画面表现,NHK在台词方面的规制更麻烦。就算你说不能露出乳头,那我也可以换一种表现方式。但是至于台词的话,因为过去有过相关的投诉,所以卡得很死。毕竟之前有过投诉的案例,而且也不是民间电视台,所以自然是不行的。当然,在民间电视台上播的话,也要听电视台、代理商还有赞助商他们的话就是了。此外,屠宰也是绝对不行的。
岩井:啊,运牛的那段是吧。
庵野:嗯,只播到被运走的过程。
《蓝宝石之谜》第29话
岩井:你想做跟屠宰相关的东西么?
庵野:想。这也是纳蒂亚不吃肉的理由之一。纳蒂亚能跟动物说话这个设定,是NHK下的要求。我觉得既然能跟动物说话的话,那我不能接受她吃肉一事。所以她设定成了一个不吃肉的人。所有动物都能交流的话,那她什么都不能吃了吧。取巧地设定成“听不懂猪啊、牛啊它们的话”(笑),那你既然能跟狸猫、狐狸对话,那为什么不能跟猪牛对话,我不能理解。
岩井:(笑)。
庵野:既然有这样的设定,那就来思考一下“为什么纳蒂亚能够与动物们交流”吧。在思考的时候,我想到了「屠宰」。我家乡下,早上是屠宰的时间。偶尔会听到动物的叫声,那可以说是十分凄惨的悲鸣。那把这悲鸣转换成人类的语言的话,想必也是充满了情绪。于是这就构成了纳蒂亚不吃猪肉牛肉的理由了。不过毕竟纳蒂亚能跟动物对话的设定不是我们这边想的,是NHK交待的条件,所以做成这样子,果然还是不行。
目标是?比如
岩井:话说回来,《LOVE&POP》还在拍吗?真是很抱歉,我还没看。
庵野: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本篇是用数字摄影机拍的,理想是6到8个人来拍,但实际上有20到30人。不过在整体的调度上,还是比用35mm胶片摄影机的要灵活。
岩井:如果要加入照明的话,从一开始就已经超额了呢。
庵野:所以这次从一开始就没有照明部。有摄影部的3人。剩下的都咱们自己解决,还有让演员自己来拿摄影机。演员的主观镜头基本都是让演员自己拍的。演员在镜头前的表现,和演员自己拿摄像机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手部的动作会变大;然后走路的步幅也不一样,会变成演员本人的步幅,走路时的速度感也是如此。而且这也不会打破演技的节奏,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但是对于新人演员来说,能不能理解这种地方的好处呢?
岩井:我也试过一次,在拍电视剧的时候让丰川悦司拿摄影机。那是一段在爱情酒店的场景。丰川君拍着中岛博子,然后在他们背后又有一台摄影机对着他们。因为是铺满了镜子的房间,会把摄影的人也拍进去。所以先在没有没有摄影的情况下拍一遍,然后一边重播一边再拍一遍。丰川摄影机里的画面不是真实的,而是上一次的录像。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让中岛小姐以同样的演技演了两遍。
庵野:那还挺辛苦的(笑)。
岩井:是啊。
庵野:找一间没有镜子的房间不就好了。
岩井:(笑)。不过我就是想做一次「明明有镜子但是却看不到拿摄影机的人」的镜头。
庵野:啊。
岩井:不关心拍摄现场的人应该不在乎,不过对于关心的人来说,他们大概会想:“这个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呢?”(笑)。
庵野:确实。
岩井:不过最后因为篇幅的原因,中间剪了不少。明明是花了这么大工夫才拍出来的东西,剪掉的话反倒不知道之前努力的意义了(笑)。
庵野:那可真是可惜呢。一旦被剪掉的话,就没有意义了(笑)。话说回来,《四月物语》里,那个学校外景是在哪里拍的?
岩井:是在枥木县的白鸥大学拍的。
庵野:那个关于高中时代的回忆镜头里,那个没有人的电车感觉也很棒。
岩井:那是早上5点半拍的,首班车。
庵野:那个画面真不错啊。
《四月物语》
岩井:对于摄影而言,人群总是会有影响的。有时候虽然没想着要拍白天的镜头,但不得不在白天的12小时之内拍完。我在看动画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这种「能够随意控制的自由」。
庵野:毕竟那是动画最大的优势嘛。不过我在拍《LOVE&POP》的时候倒是很干脆,没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就连天气也不在乎。因为没去在意,所以光是乱糟糟的,天空也是一会晴一会阴的。而且因为白平衡很麻烦,所以就干脆不搞了。色彩上也是乱糟糟的(笑)。想着最后再校正就行。不用抠得那么细,又不是在拍《全金属外壳》。不过会在动画里注重光的变化的,不也就只有宫先生和高畑先生了么?就算是傍晚时分那几十分钟内的光线变化,他们也会非常细致地做出来。动画也是这种取舍的工作哦。就算能够随心控制,也不一定会做得细致。
岩井:啊啊。
庵野:毕竟在赛璐珞画上,能够指示光源的只有影子的方向。至于动画人能不能理解这一点都是个问题。动画跟实拍比起来最大的优点,是就算在台风天也可以进行工作(笑)。
岩井:动画里比较难的地方,是间接照明吧。像是渐变和固有色之间的对应之类的。
庵野:像迪斯尼的话,是用喷枪一类的东西。也只能用那样的方法了。就算不做出来也可以。用动画难以表现出来的话,舍弃掉就好了。毕竟动画终究只是记号,这也是它的优点所在。要是这么想去贴近实拍效果的话,直接去拍实拍不就好。
岩井:日本的动画,不是有着很强的写实感么?脸上的打光之类的也在动。那反而让我在意起来了:“为什么会这么打光呢”之类的。
庵野:是的,那是为了表现出某种意义。但一旦失败了的话,看起来也会特别明显。在动画里去追求视觉上的写实感,一旦超过了必要的程度,那我觉得还是不追为好。动画果然还是适合于幻想。各种媒介,都有着自己适合的地方。就像《EVA》里的绫波丽,那就是一个只能出现在动画里的角色。如果是实拍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感受到演员本人的存在。动画则可以去表现出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不过这也需要观众自己去把这份想象补完。明明现实中并不存在,但却给人一种似乎存在的感觉,这是需要依附在观众自己的想象上的。所以,动画其实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基础上。只是在给观众们提供一种能够刺激他们想象力的快乐。就像戏剧表演一样,而这也是其魅力所在。
补充:
1「灵感是会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呢?」
庵野秀明:没分那么清楚......洗澡的时候会想到,上厕所的时候也会想到......。然后骑自行车的时候会想到,坐电车的时候也会想到;看书的时候突然被激发了灵感的情况也是有的。啊,看无聊的电影时也适合想东西,因为太无聊了要靠想东西来打发时间。如果不是看得肚子一把火的话,一般我不会想着离场的。无聊的电视节目的话倒是会关掉。所以,当我想不出东西的时候,我会强制让自己去那种地方看无聊的东西,在那种场合下能够带来娱乐的,也就只有思考了。就像是有个反面教材摆在你眼前,你去分析它为什么这么无聊。要是在这时候睡着的话,那就最幸福了(笑)。不过这样的话会腰疼。
岩井俊二:虽然经常被问到,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只想着这种东西的话,也就看不到以外的世界了吧。电影这种东西,从着手创作开始,就一直在不断的斟酌啊。在这期间,虽然脖子以下的部分会去洗澡,会去吃饭,但大脑是一直在思考着的。当然如果我坐在打字机前,大家也会更明白我是在思考着,不过基本上那段时间我每天24小时都在思考,所以实际上那时候我是怎么个生活状态,我自己也记不清。
2「《EVA》是庵野秀明个人经历的投影么?」
庵野秀明:怎么说呢......毕竟从个人经历中取材比较容易吧。“这种地方该这么做,这种地方就原原本本地搬进作品里去”,这样做起来最方便了。而且,观众也喜欢这样。就算说点别的,大家也只记住属于我个人经历的这部分。很多人都将其看做是一种「记事的乐趣」。不过要是真这样的话,我应该去写自传才对。就是因为我觉得那样没劲所以我才来制作这样的东西的。如果我的自传足够有趣的话,我就会去写。
3「纳蒂亚不吃肉,跟庵野秀明自己不吃肉有关系么?」
庵野秀明:(很明确地)没有关系。我也只听过一次屠宰时动物的悲鸣。高中的时候我是天文部的,会在远离城镇的地方看星星看到天亮。至于那山上的空地......就是坟场,地方还挺大的,我就在坟场的正中间躺着看星星。然后天亮时,我便听到了动物的叫声。那种程度可谈不上心理创伤什么的。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肉。为什么呢?啊,大概是因为我讨厌生物吧。连鱼我也讨厌,怎么说呢,不想吃这样的东西。我也讨厌狗,猫倒是还好,因为猫不会特意亲近人。至于纳蒂亚不吃肉,是为了让她的角色形象立起来而作的设定。因为NHK那边要求「能与动物交流」,而不吃肉便是使这一设定成立的道具。纳蒂亚就是这么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