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的秘密
文丨短痛
在林听的楼下有一条河，但这条河在两年前被填了，上面铺了水泥，变成了小区里唯一可以跳广场舞的地方。就在这块空地的南边有一家杂货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妇。店门口摆了一张小石桌，桌上铺满了报纸。偶尔还会有老人习惯性地每天过来拿一两份报纸走，然后顺手在小石桌上的饼干筒里留下一两块钱，硬币被抛进饼干筒的时候会发出清脆而古旧的声响，老夫妇养了一只猫，此刻它会突然竖起尾巴警觉地盯着那个饼干筒。老人折起报纸夹在左手腋下朝着菜市场走去。
“中南海”林听扬起手指着店内的货架。
“还是一包吗？”老奶奶问。
“对。”林听从牛仔裙的口袋里掏出十元钱。
“谢谢，谢谢。”老奶奶接过钱。
这家店说不上特别，唯一让人觉得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对老夫妇的礼貌。无论是老爷爷还是老奶奶，但凡有客人来买东西，无论买多少钱的东西，他们都会习惯性地说几声谢谢，林听第一次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现代社会里，好像每个人都变得更加职业与严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眉宇之间，全是冷静与疲惫。就连“欢迎光临”这样的话在不少的百货店里都被门口的“语音迎宾器”来代替。有时在买完东西时听到服务生说的一句“慢走”都会有一种莫名地人情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林听是个自由职业者，说是自由职业其实就是四处接散活儿赚钱，她是学画画的，但她的画并不能赚钱。她每晚都会通宵画画，客厅就是她的画室，到处都是被她废弃的画纸。一夜之后她就会在清晨去老夫妇的店里买一包中南海，有时也会买上几盒牛奶作为自己的早餐。但她吃早餐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会赶去一家私人的服装厂去接货。她会抱着一堆没有完工的衣服或玩偶回来做手工活儿，例如帮忙缝上扣子，给小玩偶装上鼻子眼睛耳朵，每天重复上千次的动作，也只能维持温饱而已。这样的体力劳动就是如此廉价的。可林听喜欢这样的生活，手中一边忙个不停，心里可以继续想着自己的画作。没有人打扰，也不用费尽心思地与人接触。
她是本地人，却一个人离开家，跑到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一个人生活。她就像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散落在一个不在乎身份的地方。那天林听仍旧像往常一样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去杂货店买烟，空气里的湿气被光线晒得柔软起来。
“有人吗？拿包烟。”林听说。
“有人吗？”林听提高了声音。
“没人吗？”一夜没睡的林听声音有些沙哑。
林听有不好的预感，于是探头看了看，不足五十平米的地方，好像确实没人。此时她瞥见柜台里的藤椅在无规律的颤动。林听往柜台下一看，老奶奶倒在藤椅的下方，高频率地颤动，面色苍白，嘴角抽搐。林听扯着嗓子大喊“有没有人啊，来人啊，店里还有人吗？”
这家杂货店的门一般都是紧锁着的，店里有个后门可以直接通向老夫妇的家，大多数时间家里都还会有他们的家人。
林听楞在那里，三十秒后从店的后门里冲出来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老奶奶的儿子，他瞪了林听一眼，快速扶起老奶奶。紧接着老爷爷也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你干的！”老奶奶的儿子冲着林听喊了起来，似乎想招来更多的邻居，好让林听在劫难逃。
“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碰她，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林听并不慌张而是陷入了某种记忆里。
老爷爷抱着老奶奶说“你妈也不是头一回犯病了，干嘛怪到小姑娘的身上！快去拿药！”说完老爷爷对林听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谢谢你喊我们出来，谢谢你。”
与往常一样，每次来店里买东西都会听到几声诚恳的“谢谢”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谢谢是感激，而不是老人的礼貌。
“就算不是你干的，你也不能傻站着啊，你瞧你，你完全可以从柜台那边翻进来，把我妈扶起来，叫我们出来，你就这么傻站着，耽误了多少时间，要是多耽误一会儿，我妈死了，你负责么！”年轻人拿了药给老奶奶服用后，依旧不依不饶。
林听不说话，依旧傻站在那里。
周围还是聚集了一些人，有的人对着林听指手画脚，也有的人说，还好林听没翻进去帮忙，遇上这么个难缠的儿子，就算进去帮忙了估计就被讹上了，就更说不清楚了。可林听自己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去帮忙。林听害怕，害怕死亡。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林听男友的外婆。
那时候林听与男友就快要订婚了，男友的外婆很喜欢林听，总是有事没事就打给林听，让她来看她。即使男友没空，也总是要林听单独来。外婆还把自己手里不多的存款给了林听，希望林听能拥有自己的画室，可林听始终不肯接受，最后还是把钱给了男友。外婆吃完午餐后鼓着肚子躺在藤椅上对林听说“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只要能吃饱，穿暖了，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这把年纪了，才觉得钱不钱的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日子啊，就像是头发，就像是牙齿，总是说白就白了，说掉就掉了，有一天，你老了就会知道，一切都会松动，像牙齿一样松动，也不知道哪天你吃得正香的时候就没了。女孩子啊，要快活一点，要有点主见，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娃娃，有一个打心眼儿里喜欢的事儿，不像其他女娃，天天就想着买各种雪花膏涂脸上，脸都涂得跟鬼一样白。”
“外婆，那不是雪花膏，是化妆品。”林听傻笑。
“不是雪花膏啊，我就说嘛，雪花膏没那么多品种。”外婆说。
一个月后，外婆癫痫发作，林听冲上去抱起外婆，可一个踉跄，两人都摔在了地上，外婆的头磕在了地上，外婆的身体不再颤动，林听还以为是好了，可当时的林听并不知道，外婆已经走了。
几秒后，林听发现外婆的后脑处开始流血，
十几分钟后医生赶来，开始急救，
几十分钟后男友与他的父母赶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外婆就这样死在里林听的怀里。
男友与男友的家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林听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
他们没有提关于分手的任何一个字，也没有再提关于订婚的事情。
林听对自己父母撒了一个谎，说自己爱上了别的人，说那个别人是一个颇有天分的漫画家，她想跟着他去日本学漫画，她说，油画不吃香了，赚不到钱，所以想去学漫画，想做动画。林听的父母为此跟林听吵了很多次，甚至不惜动用“水性杨花”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女儿。可林听仍旧一动不动地傻站着。
几个月后，林听楼下的那个杂货店关门了，林听以为是老奶奶发病走了，还特地问了住在附近的邻居。邻居说，老奶奶还活着，是老爷爷走了。邻居说，还真不如是老奶奶先走的好，这下，唯一能尽心尽力照顾老奶奶的人也没了，这老奶奶该怎么办呦。
林听说，他们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邻居说，那儿子啊，不提了不提了，背后说人坏话也不好，但实在不是个东西。
林听没继续问下去，后来听说老奶奶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杂货店被一个外地人盘了下来。变成了一个24小时的便利店，一进门就能听到语音迎宾器发出的“欢迎光临”
林听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那里买过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