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跟父亲一齐去把装裱好的毕业照拿回来。
结果虽然是我预料之中,但还是大失所望。那又长又窄的毕业集体照,用一圈宽度与之几乎一样宽的淡黄底板镶嵌在里面,然后最外围还有一圈厚厚的、深棕色的木条框着四边,用店老板自己的话来讲,那叫一个“大气”,大气得几乎把相片的风头都抢去了。但是父亲拿到手上,很得意的样子,笑嘻嘻地不停向老板道谢,其实有什么好谢的,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我那张面无表情,可能还明显地带有一点苦涩的脸。在父亲心目中,如此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就应该郑重其事地,用最高级的底板,用最隆重的框架,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这可能只是个人审美的差异吧,我想象中的裱起来,只不过是用两块透明塑料板将照片夹在中间,不需要过多的装饰,不需要挂靠的配饰,只要能够将照片尽可能的保护好就可以了。
但是父亲还是花了100块钱,为我的毕业照,穿起了一件“新衣”,他想的是,这是他为我做的事,一定要尽量做到最好,然而不知道他看到我那不耐烦的脸,不知会不会打击到他本满怀期待我会笑着说“谢谢爸爸”的心情呢。
我也很无奈啊。
父亲不止一次如此“用力”地表达自己的爱了。还记得有一次学校放假,作为城规狗的我还被各种作业抓住不能自拔,这时父亲打了电话过来,说放假一起去泡温泉吧。已经身心疲劳的我听到这句话,顿时对未来充满希望,于是立即答应了父亲会尽快回家,我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作业完成。然后后面的两天我尽管还是通宵熬夜,但再累也觉得值得,终于在约定泡温泉的那天,一大早,舍友都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我便已经踏上了归家的路程。回来之前我给父亲打电话,电话对头的他说:“别那么匆匆忙忙了,赶不及就不去算了,以后再去吧。”
“可是我都已经准备好回去了。”
“这几天你都累了吧,多睡一点吧,不要太赶了。”
“我无所谓啊,反正去泡温泉而已,没什么累不累的。”
“还是下次再去吧。你好好休息。”
那我这几天做的算什么?
父亲是个好父亲,他做什么事情总是为我着想,他没有太多的个人兴趣,没有太多的个人时间,工作之外的时间,都倾注在了他整个家,整个家族上,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倾注在了他的一双儿女身上。但是,工作之内的他没有太多时间了解我,工作之外的他又渴望补偿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所以,在极有限的时间里,他倾注了他漫溢着的深沉的爱,到我身上却变得太用力了。
想起了自己曾经许许多多次,也是“太用力”了。
偶尔我会在家里有意无意说一句:“家里的Wi-Fi信号怎么这么差。”,父亲可能都听在心里了,忽然有天,父亲请来一个师傅来看家里的网络,其实家里的Wi-Fi跟小区的网络有关,与设备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当时我在学校,根本不清楚情况,对网络什么都不懂的父亲听了那个师傅各种忽悠,花了一点冤枉钱买根本没用的东西。我在电话那头听说后第一反应是大声训斥了父亲:“网络什么的不懂就让我来弄,不要听那些维修人员危言耸听,现在还买了那些不实用的东西,浪费钱!”电话那头的父亲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说“那等你回家吧”,便结束了这场差点变成闹剧的对话。
放下手机的我后悔不及,我怎么就这么激动呢。
然而回到家,看到电脑上插着一个崭新的无线接收器,我立即拔了下来拿到父亲面前,“这就是那个人叫你买的东西?这东西家里本来就有啊!还买了两个。”“他说这个更好一点。”“根本就不是接收器的问题,浪费钱了,以后有什么问题问我!”父亲“嗯”一声,然后默默接过手里的接收器,塞进了那个还没扔掉的包装盒里。
如今那两个盒子,还静静地躺在父亲房间的床头柜里。
这些年遇到过很多人,做砸了许多事,大概是我太想当然了,于是也就“太用力”了,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忘记了沟通与尊重才是前提。
突然想起那段往事了,当时的自己被所谓的一见钟情蒙蔽了双眼,做出了许多在当时的自己看来很感动、现在的自己看来很可笑的事情。原来是自己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太过用力了,无意识间却伤害了别人,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感动了自己,却没有考虑她的感受。现在想起来,还得谢谢她啊,在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我时还能保持理性的态度,还不失一丝得体,感谢她的决然拒绝,让我没有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度过那个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确实是最冷的一年,我人生中看的第一场雪居然是在广州),从而很快地从自怜自哀中走出来。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女孩。
这么一想,我好像又更喜欢她了,不能想,不能想……
再想起自己平时喜欢在公众平台里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对别人的“热情”,有时候反馈回来的却是冷漠的一声“哦”,大概也是我太用力了而不自知吧。感谢生活中遇到过的其他在我表达情感太用力时还能对我包容以待的人,不像我,对待自己的父亲都是一张冷酷的脸。
我向父亲要车钥匙,来时是他开车,离开店铺时我主动要求开车。路程走到一半,父亲突然说:
“你这是去哪啊,回家不是这条路啊。”
“我们把这相框放到旧屋那边吧。”
“不要,拿回去家里挂起来吧,这么好看。”
“太大了,家里也没地方挂,放着又会被妈骂你搞那么多东西堆在家了。别让妈生气了,先放那边以后再说吧。”
父亲不再说话了,我目光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父亲低着头看着手上新裱起来的毕业照。到了旧屋楼下,我下车到后排拿走了相框,动作利索地,上了楼,往最隐蔽的角落一放,就下楼了。上了车,启程回家。
一路上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
父亲一路上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在想的是,我这样子是不是也太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