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武林来说“传承”很重要。如果武林高手短命，不能把绝世武功传给后人，武林自身就会衰落。一门武功的损失看起来似乎很小，纵观整个武林生态却是一件大事。本文将论述金庸作品中最令人遗憾的四种神功秘籍及其背后的意义，这四种神功一般人得其一成即可成为高手，可惜这些武功只是昙花一现，成为绝唱。

      相信大多数读者在阅读金庸的作品时，不难发现一个问题，即书中时代背景越是接近现当代，武林整体水平就越是低劣。例如，天龙八部的高手大多能运用化气的武功，如扫地僧释出的“三尺气壁”、段誉所用的六脉神剑、鸠摩智所用的火焰刀等。这个时代的整体水平之高，竟然使得能用“剑芒”的卓不凡成为二流甚至三流高手，他一登场就被虚竹痛打了一顿。

天龙八部的时间线往后推移，在“双雕”时代，大理段家最厉害的武功已不是六脉神剑，而是它的低级版本一阳指；明眼人都知道一阳指的威力远不及六脉神剑，但拥有这一招的一灯大师照样成了五绝之一。在“倚天”的时代，虽有张三丰和张无忌脱颖而出，但却无法掩盖武林整体实力急剧下降的尴尬事实。当时的丐帮帮主竟然只能学会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二掌！文章将试图从武林衰败与武功秘籍遗失之间的关系分析金庸本人的历史观和小说创作的构思路径。

以下是笔者认为的四种最重要的失传神功：

失传神功一：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注：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三联版名称）出现在天龙八部，这是天山童姥的绝顶武功。但是不管它的名字是什么，武功的效果是一样的。这门武功不仅威力无穷，而且能使人返老还童。

（天山童姥剧照）

这种年轻化对天山童姥来说是件坏事，因为她不想看起来像个孩子。但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谁不想永远年轻？如果这种武功能够传承下去，现代基因技术基本上不用玩了，大家一起来练功就完事。武侠故事不是仙侠小说或者科幻故事，它的失传是注定的。

青春不再，衰老将至。

失传神功二：上天梯

金庸的作品中有多种轻功。不同的门派使用不同的轻功，不同的轻功修炼可以取得不同的效果。比如段誉的凌波微步可以让他快速移动，类似于LOL中的闪现；裘千仞的轻功则可以他漂浮在水面上，相当于未来科技中的反重力悬浮装置；而青翼蝠王韦一笑的轻功是金庸书中最具代表性的飞檐走壁千里奔袭的轻功，相当于水浒中神行太保的升级版。然而，本文所提到的轻功却不同于上述高手之轻功。这种特殊的轻功就是郭靖大侠的盖世轻功——“上天梯”。

（郭靖与黄蓉剧照）

在《射雕英雄传》第21章中，郭靖曾经使用过这种神秘的轻功。原著上描写郭靖身陷重围，被逼到了城墙脚下。守城官兵迫于压力无法出城营救——如果打开城门去救回郭靖，敌人一定会抓住机会攻占城门。在危机中，郭靖使出了自己的轻功绝技“上天梯”，一跃而上数十丈的城墙，直接惊呆了在场的所有高手。

金庸武侠世界中会“上天梯”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有人能练习，每一步也只能上升两三英尺。郭靖小时候，就和马钰一起练轻功，借以攀上蒙古悬崖。后来，他练起了“上天梯”功夫。得益于郭靖小时候扎实的轻功登高基础和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训练，配合其自身的雄浑内力，这才使得他能够在万军之中一跃而起，再跃而登，三跃而飞，从而化险为夷。郭靖的脚上功夫如此之高，令世人震惊。

金庸老先生关于轻功的描述相当夸张，或许是为了不在以后的故事中出现逻辑BUG，郭靖在襄阳去世后，没有人可以继承这一轻功，故“上天梯”从此绝迹（武当梯云纵名不副实）。

失传神功三：九阳神功

作为一门贯穿了射雕三部曲的盖世武功，九阳神功当之无愧是有宋一代最为深厚雄浑的内功秘籍。九阳神功的修炼者一旦小成便可独步武林（例如郭襄）傲视绝顶高手以下的所有武林群雄。至于九阳神功之大成者唯有三部曲中的绝对主角。那九阳神功是何人所创呢？金庸的《神雕侠侣》结尾处，由少林派觉远大师说明这是夹在《楞伽经》由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一部经书;在新修版中，作者变成了"昔年一位高人"。九阳神功融会贯通武学至理，练成后天下武学附拾皆可用。但九阳神功作为无招式纯武学理念，尤其练到最后大关，必须熬过全身燥热自焚之苦，打通全身所有几百个穴位，才真正练成「九阳神功」，否则只是积存九阳内力，施展内力不能淋漓尽致，战斗后容易泄气过度致死，如觉远。

一旦练成九阳神功，内力自生速度奇快，无穷无尽，普通拳脚也能使出绝大攻击力;防御力无可匹敌，自动护体功能反弹外力攻击;习者轻功身法胜过世上所有轻功精妙高手;更是疗伤圣典，百毒不侵，专门克破所有寒性和阴性内力。

（剧照）

很可惜，九阳神功同样因为过于BUG的设定被金庸砍掉，后来所谓武林群雄竟然连绝顶内力为何物都茫然不知，不可谓不谬矣！

失传神功四：乾坤大挪移

说到明教的绝技，大多数人肯定会想到乾坤大挪移，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门神功在金庸武侠中的独特地位。读者们对其喜爱程度丝毫不下于九阴九阳系列。除了张无忌之外，历代明教中最有权势的教主也只练到了七层神功中的第五层。可见，乾坤大挪移的潜能完全没有被发挥出来。

然而当我们再回首看“乾坤大挪移”的时候，不由惊叹这门武功已经与张无忌牢牢绑定在一起。神功之圆满状态恰恰就是张无忌本人完满之状态。这种锁定关系不仅仅是语言逻辑上的锁定，更是神功本身“内在目的”的完成；乾坤大挪移成就了张无忌，张无忌也成就了乾坤大挪移。金庸本人曾说张无忌是他最喜欢的小说主角，在这个角色的身上他确实倾注了很多个人情感。张无忌的归隐更像是作者的一个谶言——英雄再也斗不过枭雄，神功再也比不上权谋。英雄时代落幕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新时代会更好吗？那就得问令狐冲、袁承志和韦小宝了。

神功配至德？

什么是武林？人们知道它不是一个特定的区域。笔者对于武林的理解是：武林是一群人的生活方式，更是他们自己建立起来的共通的在世体验；对于圈子里的绝顶者来说，这个“圈子”就是他们向上追求宇宙大道的途径，如是而已。

然而深细揣摩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我们会发现神功传承之断裂如同武林本身断裂一样延绵不绝甚至“与时俱进”。金庸老先生小说表现出的断裂或明或暗，或浅或深，似有春秋之义。如果说武侠神功之传承，依靠的是侠士自身的魅力与机运，那么侠士人物的陨落本身则远比神功传承断裂更为根本，蛋与蛋壳都碎了。

让我们的目光转到更为宏大复杂的现实世界：在笔者看来文明之本能乃传承；传承既有物质创造的前进意义（生成之义/神功），也有精神上不断返回原点的生生意义（生生之义/德性）。然而，传承本身蕴育着的技术与智慧之结晶很容易在历史中断裂、丢失；某些关键领域的断裂与丢失甚至会造成“今不如古”的衰退后果。武侠世界里神功传承的断裂，不仅象征着武侠世界本身的没落，更喻意着侠义精神的凋零与挫败。

这样的衰败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如下后果：本来站在武林血雨腥风面前的是代表着正义的侠士秩序，身负神功的大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自觉以天下为己任，“代替”普通人直面恶之深渊；衰退了的侠士精神或玩世不恭或借酒浇愁，古风侠道之传承断裂，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被迫暴露于恶之深渊，因而彻底为恶所诱惑俘虏。无法得到大侠庇护的普通人同样无法得到正义秩序的保护——武侠世界也越来越没有底线与原则，人人自危。所有人不得不凭靠另外一种“超越性”的秩序权威来保护自己，那就是金钱。

如此这般，我们才能理解《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虽没有绝世神功，但为什么依旧可以成为全书中最有奇遇色彩的人物。谜底已经呼之欲出——韦小宝所代表的德性不同于大侠们的德性，韦小宝身上的贪财好色玩世不恭是衰落后的“侠士精神”，这种衰落本身意味着韦小宝已经失去了运用神功维护武侠世界“正义秩序”的资格。但作为主角的他依旧保有几丝无意识的超越冲动，于是不得不转而借助金钱的力量。事实上，韦小宝确实凭借金钱的力量办成了很多大事，有些甚至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正如韦小宝自己所言，他干成的事情大多是无心插柳，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而成之——这种坦率的“私心”与自由主义学说的“理性人”概念堪称绝配。武侠精神衰退的终点恰恰是现代世界“理性人”的开端，这是轮回的巧合？还是注定的相遇？

行文至此，笔者不由想起了儒家关于德性的诸多论述，也想起了金庸给郭靖的评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先生是在通过构建武侠世界来传承儒家义理为代表的华夏文明之精神吗？是在惋惜古典德性在现当代的沦丧吗？还是在借助武侠来重构被现代学术扭曲了的中国历史？

神功不在，英雄不在，侠义不在，武林不在，我们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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