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KTV的包厢里热闹非凡，林木木无比想念外面的安静世界，但他只能陷在角落的沙发里带着敷衍的笑容，看着前面举着麦克风活蹦乱跳的女孩子。

莫名其妙就被拉到这个地方，不，与其说拉，对他而言，不如说是“绑架”。晚上下班正好撞见同租的室友许建要出门请单位同事唱K，理由竟然是“新谈了女朋友”，又正好是国庆。咋了，有女朋友还要用唱歌表达开心？那你怎么不开演唱会呢？

这些吐槽林木木自然不会说出口，他这个人，多数时候是不会让人知道他真正的心声的。而且他可能出娘胎就缺了一项技能：拒绝。尽管自己表示晚上还有事（当然并没有什么事），许建还是非常热情不由分说将他拉出门，他只能无可奈何一起上了出租车。

KTV这种地方，林木木向来是避而远之的，对别人而言是闪亮的舞台，对他来说像是个审判大会的台子，上去是丢丑受嘲用的。更难受的是，许建另请的同事他也不认识，只好打个招呼就很自觉往角落一靠。

还好这样的场合也不需要他。有好几个人一看就是常客，很自然地拿起麦克，点歌唱起来，好听或者不好听，都落落大方，博得其他人掌声，林木木也跟着轻拍几下，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这其中特别有个女孩子，唱歌特别……疯。拿起麦克随节奏起舞，唱得也确实美妙，不过她每唱完一曲都看看下一首是什么，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点的，高呼“这首我会，一起来”，就又霸着麦克摇头晃脑。林木木特别庆幸有这种人在，自己就更隐蔽了，默默等待终场就好了。

进行到一半，其实唱歌已经不重要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者在小声嘀咕什么，或者碰着啤酒瓶来上几口，还有几个人捧着手机面无表情。许建和他新女朋友脑袋碰脑袋，窃窃私语，不时发笑，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林木木看在眼里，倒不是羡慕，敬佩还是要那么几分的。

台前还是那个女孩，终于唱完歌单里最后一首歌，回头看着大家也都没反应，就自己坐到点歌台前。她在上面滑了一大圈，又抬起头，目光一下子与林木木对视。

林木木有种不祥的预感。

女孩冲他说：“你来点一首啊。”

2

这是林木木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他连连摆手，说自己不会唱歌，但女孩一点没有生分，直接把麦克杵到他面前：“来这里就是要开心嘛，唱一首。”

林木木不想接，可他的大脑还没想好怎么说，手已经不受控制般地伸了出来。

“来来来，你坐这儿。”女孩给他让出位子。林木木实在没办法，挪到她身边，这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她的面容，淡淡的妆容，大大的眼睛，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透着股灵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吧。林木木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在点歌台前，也不知该选什么，新歌老歌，对于他来说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哪首容易过关。寻思半天，他决定找首不太热门的老歌，这样大家听的少，也就不易发觉有没有跑调。

旋律响起来，女孩这次没有再拿麦，也不知是不会唱，还是把”亮眼“的机会让给他。

“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有人很抢手，有人没资格……”

这首歌林木木上中学时候总听，他那时候暗恋隔壁班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学习委员，不过学校对早恋高压态势，以及自己本来也没有勇气表白（他知道结果注定失败），只好一遍又一遍在歌里寻找慰藉。

除了那个女孩杵着脑袋认真听，其他人偶尔会放下眼前事往林木木身上看一眼，很快就收回眼神。林木木一开始还有些慌，后来就豁出去了，反正也没退路，一旦起了头，就必须要唱完。

“时间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老了，我剩下一个梦，她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

好久没再听、没再唱的歌终于结束了，林木木如释重负放下麦，却见那个女孩捂着嘴快步走出包间。

不是吧，自己唱得难听到别人都要吐了？

3

林木木尴尬地坐回去，没人在上前唱歌，也没人与他交流。他待了好半天，站起身出门去往洗手间。

在门口，他看到了那个女孩，正对着镜子补妆。

林木木想打招呼，又不知怎么开口。还好女孩从镜子里看到他，回头冲他一笑。

“你唱的歌——”女孩开口说，“真难听。”

林木木大为受伤，尽管她说的是实话。

“不过把我唱哭了。”

林木木惊讶地望着她。女孩不以为意地甩甩头发，对他说：“包间里太吵了，陪我去大厅坐会儿？”

“啊，好……”林木木下意识答应，脚下却有些踟躇。女孩一下子笑出声：“你先上厕所，我在大厅等你。”

林木木红着脸赶紧进去。

出来后来到大厅，女孩坐在大厅，捧着一桶爆米花，见到他扬一下手。等他坐定，主动介绍：“我叫小冉，你呢？”

“林木木……”

女孩边吃爆米花边说：“在那里待得挺难受吧，我看出来了，还让你唱歌，真不好意思。”

这话说到林木木心里，但他只能说：“没有，我还好。”

“不过我是故意的，哈哈别介意。”

“……”林木木心里说，我谢谢您。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里面也很难受。”小冉这话说出来，林木木确实是不怎么相信的。

她把爆米花往前一递：“一起吃。”林木木顺从抓了几个。

“其实我今天在里面有些失态。”

小冉说着这句话，脸上不知为何，浮现落寞神色。

4

“我喜欢的一个男生，今天知道他有女朋友了，我就特别想唱歌，使劲唱歌。”

林木木心里一紧，往包厢方向看了眼。

“他女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姐姐，平时对我也很好，我为他们开心呢。”这话在林木木听来，一点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我这么开心时候，你唱了一首很不开心的歌，都怪你。”

说是怪，小冉语气里反而像有种感激的意味。林木木想想说：“你如果真得开心，听的人不会真开心。”

小冉望向林木木，若有所思。

林木木一摊手：“你是想让别人开心，还是让自己开心呢？”

这句话不知怎么，竟然有种魔力，让小冉沉默片刻。她忽然笑了，是那种很释然的笑。“你话不多，说得倒是很对。我干嘛为别人的开心事，让自己不开心？太傻了！”

“不是傻，是真。”林木木很认真地说。刚才还在包厢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听到这话，眼眶湿润了，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变得大大咧咧，舒展下身子，把爆米花往他怀里一塞。“回家啦，今天上班好累的。”

外面天色已经很晚，林木木送她到门口，等半天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来。一辆银色轿车驶过来，前挡风玻璃处有一亮一灭的小红灯——这是“黑车”无疑。

“这个点出租车司机都去交班了，等不到的，上我车吧，还便宜！”黑车司机探出头来说。

小冉想想说行就要迈步，林木木赶紧挡住：“还是等等吧，小心点。”

“没事，我常搭附近的车。”小冉毫不在意地说。林木木不好再拦，脑子不知哪根弦被拨了下：“我送你。”

小冉惊讶地看着他，林木木耸耸脑袋：“你也能看出来，我不属于这里。”

“哈哈，走，我带你逃离这！”

5

不知道是不是有司机的缘故，两个人在车上保持了默契的沉默。一向快人快语的小冉坐在后面，视线向前望，偶尔也瞥一眼在副驾驶的林木木。

司机倒是很放松，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但也听不清哼的是什么。林木木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后面的小冉忍不住嘴角上扬。

停到一个路口等红绿灯。夜里车已经很少，秋日夜风凉爽，从驾驶座位放下的车窗里吹拂进来，格外舒服。司机将左臂搭在车门上，依旧哼着不知道什么的曲调。

突然，从路边奔来三五人，上前使劲摁住司机的手，一边探头去拔里面的车钥匙。司机大叫声“干什么”就被利索地带出车外。

目瞪口呆的林木木反应过来，先是回头看向小冉。小冉已经被惊得不轻，身子往右边座位角落缩。难道遇到光明正大抢劫的人？实在让人惊悚。

“别怕，没事！”林木木小声，但及其有力的安慰她。

车窗外又探进一个脑袋：“你们两个出来。”语调不算凶，但不容置疑。

林木木先行下来，再打开后车门，小冉有些迟疑不敢下车，林木木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跟着我，不会有事！”

小冉突然对这个还算陌生的林木木涌出几分安全感，无声地点头。

下了车，走到那几个人跟前，司机在不远地方被控制住，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他们。

带头的人问他俩：“你们和那人认识吗？”

林木木摇头：“不认识。”

“你们坐的是黑车知道吗？这很危险！”

两人这才知道他们是城市管理人员。他们放下心来，林木木和他们一一镇定对答，表达了认错、庆幸、感激等等不一而足的心情。小冉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

最后那人说：“你们走吧，下次要注意。”

林木木淡定地说“好。”拉了下小冉：“咱们走。”

小冉这才注意到，全程她都被林木木攥着手。

6

离开现场，林木木说：“我们再等等出租车。”

小冉轻声说：“离我家已经很近了，走过去就行。”

两个人开始迈步向前走，这个时候林木木将手慢慢松开，就这么一小会儿，他手心汗淋淋。

小冉怅然若失，又有几分莫名欢喜。林木木关心问她是不是被惊到了，小冉摇摇头，想了想说：“我看你不怎么爱说话，刚才怎么这么主动？”

“啊，因为需要我站出来啊，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不好意思。”林木木说这话，反而很不好意思。

小冉看着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小到大她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羞涩，和人打交道自然熟，自以为是社交达人。可她却突然发现，真正的社交，或许是放心把手交给对方，而不是说多少话、唱多少歌、认识多少人。

晚风又起，撩动心弦。她突然，很想认识身边这个不善社交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