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舅舅刚从云南退伍回来，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便参加了城里的巡逻队，就是晚上在县城里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打架斗殴什么的。工作倒是不累，但就是黑白颠倒，作息不规律。

  那时是在夏天，巡逻队八个人在县城里转了一圈，便聚在一个露天广场里休息。夜晚暑气未退，一丝风也没有，很快众人便热得满头大汗。

‘他奶奶的，热死了，这班有个球上头，工资低不说，连水都不给老子发一瓶’

说话的是队里一个年轻点的小伙子，刚进巡逻队没几天，一头黄发十分醒目，外号黄毛头。

众人也跟着抱怨开来，有的说要去河里洗澡，有的说回家休息，就舅舅和一个叫大钱的人一言不发，这点苦在他看来根本没啥，但被大家吵得烦心，便提议道，

‘我乡下老家离这里不远，这几天李子都熟了，我们都有车，要不去摘李子吃吧，来回两个小时。’

众人一听，都拍着大腿同意，去乡下兜风吃水果是个好主意，一行人便骑着摩托车出发了。

那时是夜里1点多，去往乡下的公路两边都没有路灯，舅舅带头，五辆摩托车呈一线型在路上行驶，年轻的小伙还唱起歌来。

舅舅却有些心神不宁，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黑夜像浓雾一样在身边弥漫，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他的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不知怎么就想起老家的那些传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行驶到老家山下的那条公路时，两边都没了人家，舅舅把车速放慢了一些，他记得这里有几座荒冢，今夜也不知怎么了，涌上了对鬼神的敬畏，也许是天太黑了。

就在这时，车灯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形，朦朦胧胧的飘着，刚好在车灯射照范围边缘。

舅舅心下一惊，但好在身边也有这么些人，也不至于慌乱，便沉下心来轰了轰油门，想追上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诡异的是，那个人影也跟着加快了速度，车快它便快，车慢它也慢，总之不疾不徐地保持着相对距离。

舅舅心里有些不安了，他常听乡村里的人家说这段路不太平，常会碰到一些东西，但是他年轻气盛，从来不信这些，况且这条路走了几十年，他从来没有遇到什么怪事，怎么今天这八个大男人一起，反而还能遇到。

是今天不适宜出门，还是这是个凶夜？

‘兵哥，你怎么了’

坐在他身后的小青年注意到了他忽快忽慢的车速，靠近前问道。

‘哦，没什么，快上坡了，你坐稳。’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谈鬼，这条禁忌他还是记得的。

说来也怪，就在这条公路快要行驶完，准备上坡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不见了。

除了舅舅一个人，其余的人似乎都很兴奋，歌声和油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这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十分清晰，却撞得他的心突突跳着，或许他们太聒噪了点，打扰了这边的清静。

摩托车在山间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行驶，小青年被颠簸得嗷嗷叫，舅舅的心思却神游到乡间的传说上。前面有一个叫泥巴沟的地方，老几辈的人常说那里精怪横行，以前他总是嗤之以鼻。

‘我大半夜的从那里过多少次，怎么啥也没看见过。’

‘你个娃子，懂啥，‘’

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拿烟袋敲了敲他的头，‘’心中无鬼的人，自然百鬼莫侵，心中有鬼的，正气被压下来，到哪都容易看见，你娃子要记住，鬼神不乱欺人，胸中有正气，啥夜路都不怕。’

这个时候老人家的话涌上心头，舅舅郁闷地想着，难道我做了啥坏事，还是最近气运太差？

摩托车一个转弯便到了泥巴沟，照旧是一堆乱石，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气温低点，不过也可能是心里作用，舅舅心里突然舒了一口气，今晚真是疑神疑鬼，他轰了轰油门，准备快点过了这段路。

‘咦，这么晚，还有人在这里乘凉啊。’坐在背后的小青年突然说道，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兴奋，

‘还是个美女呢，兵哥’

舅舅表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快了几分，这地方荒无人烟，一个人影都没有，莫非真是遇上那个了。

背后的几辆摩托这时加速跟了上来，几乎与舅舅并排，开车的黄毛头贼兮兮地说道，

‘那边有四个美女，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我们去找她们聊聊吧。’

‘哪来的四个，分明是两个啊’

另外一个车上的人嚷嚷着，

‘管他呢，快下来吧，等会再走也不迟。’

一人说着就将摩托车熄了火，其他几辆摩托车也起哄着熄了火。

舅舅心底暗骂了一句脏话，他知道今天这群孙子是见鬼了，他是一个影子都没看到，无奈又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指不定出什么事，妈的，都是些见色起意的人，怎么栽的都不知道。

舅舅也只得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后，上前拦住了正往一个大石包走的众人，

‘你们干嘛’

‘兵哥，让我们去逗逗四个小妹妹嘛，好不容易碰到，不吹会儿牛再走吗’

黄毛头大大咧咧说道，三喜子也笑着捶了他一拳。

‘哪来的四个小妹妹，我一个都没看到’

舅舅沉下声来说，用眼神示意他们。

‘怎么没有，那边石包上坐着呢，你看，那妹妹还在梳头呢，嘿嘿’

黄毛头眼里都是那些‘妹妹’，根本没有注意到舅舅神色的变化。

‘你总说四个，四个的，我咋只看到两个嘛’

一旁的三喜子插嘴道。

‘我跟你们说，都听好了，这一带根本没有人家，不会有人跑到这荒地乘凉，我也没有看到什么鸟人。’

舅舅有些生气，不免提高了音调。

几个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往前走。

‘我只看到了一个’ 旁边有人悠悠开口道。

‘那……兵哥，你说这……这是些啥’

三喜子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微微发抖。

黄毛头从怀里掏出火机，试了几次才把烟点上，却没有抽，忽明忽暗的火星下，众人都不发一言，或许都在努力平复心情。

‘你……你的烟’

三喜子叫了一声，

只见黄毛头夹在两指间的烟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嘴在不停地吸，很快就要烧尽了。

舅舅上前一把就拍掉他手里的烟，

‘荒郊野岭的，你点这玩意儿，那些孤魂野鬼的以为是供奉他们的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悚，好像身边有一群野鬼似的，大家不自觉地靠拢了。

‘哥……我怕’

黄毛头眼巴巴看着众人。

怎么不怕，就你色心最重，能看到四个，舅舅在心里冷哼一声。他最不喜欢这种平时咋咋呼呼，一遇到事儿就犯怂的货。

‘往回走吧’  大钱突然说了一句，他和舅舅同样是退伍兵，平时不爱说话，舅舅此刻倒有些好奇他看到没有。

‘好好好  ’ 一众人立刻附合道，手忙脚乱地往摩托车上跑。

舅舅努了努嘴想说啥，却也没有说，他直觉上觉得往回走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也只得跟随众人发动了车子，这次他落在了最后。

‘小心一点’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却被车子的引擎声盖住了。

骑在车上，山风并不是热的，而是透着某种说不清的冷。愈往山下走，这种不安便愈加明显，路边的景物都很熟悉，但是开了大概有十分钟，按理说应该到山底了，却见前面的摩托车都停了下来，大家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

‘我操’有人骂了一句，舅舅停车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骂，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泥巴沟，依旧是一堆乱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舅舅明白，他们看到的可不只是石头。

  ‘看来遇到了倒路鬼’舅舅开口道，老家的人称半夜里让你原路返回的东西叫倒路鬼，他的大伯有一次半夜打牌归来，就在家门口转几个小时，怎么也走不回去，直到撞到一根电杆上，惊到了村里的狗，狗儿一通乱叫，他才找到家门。

‘’这种东西鸡鸣狗叫的，它就会走‘’爷爷曾这样说过。但是眼下根本不可能找到狗。

‘妈的，我们冲过去吧，几个大男人还怕他几个女鬼吗？’

三喜子像是发了狠地嚷道，声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闭嘴’舅舅没好气地说道，‘这种山路遇到了，我们又开着车，要是被遮了眼，指不定就摔到山底下了。’

‘那现在怎么办？’众人又求助似地看着舅舅。

我懂个屁啊，舅舅心里烦躁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面前的土路，他突然记起一个说法来。

以前村子里常有干活回来晚归的人，如果遇到挡路鬼，就要从地上抓一把泥巴或者是石头，朝那东西的头顶用力扔过去，如果你能扔过它的头顶，说明能在气势上压过它，它才会跟你让路，如果扔不过，就等着被它耍吧，说白了，鬼这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空穴来风，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舅舅便把这方法说了，众人像抓住救命稻草，当下便往地上抓了一大把泥土。

‘抓石头吧，泥巴在半空中就散了’舅舅有些无奈地看着，这方法他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石头理论上要容易撒一点吧。

众人又到路边抓了一大把小石头，那场面，舅舅现在每次回忆起来都会笑。

等大家都抓好了石头，舅舅又嘱咐了一遍要用力，大家都点点头，眼睛里透出一股要拼命的狠劲。

大家便又上了摩托车，这次舅舅领先，后面坐的是大钱，他黑沉着脸，隔着衣服，舅舅也能感觉出他身体的紧绷。

等到车子开到那石头旁边时，大钱一下就撑起身子，用力朝那边扔了过去，嘴里大声骂道，

‘滚你妈的’

据大钱后来回忆，他用了很大的劲，但石子抛到半空，像是遇到了某种阻力，放缓了很多，但最终还是超过了那些女鬼的头顶，只见她们就在原地旋转了几圈，很快就不见了。

他用了‘她们’，舅舅心想，看来看见的也不只一个，但大钱也没有说几个，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

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一行人飞也似的到了舅舅家，便把门关上了，觉也不敢睡，等到白天才走。

后来那晚看到美女的人回家都生了一场大病，几个月才好，据说黄毛头现在看见女的都不敢搭讪了。

‘舅舅，那大钱看到了几个啊？’我听完故事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后面才听说他好赌，家里的钱都输得差不多，爱赌的人气运总是会受影响的，不管赢还是输，赌本就是个偏门，你以后可不要贪赌啊，会容易见鬼的’

舅舅说完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