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你的发债客户，西边能源吧，时间有限，重点说说你自己对企业的看法。”黄林云低着头，手里翻着应该是公司部给他准备的甘超的业务资料。

“西边能源是标准的国企运作模式，市场化程度一般，核心竞争力在于政府赋予的相关职能，例如西边市唯一的内陆港口运营权以及和中石化合资的页岩气探勘公司等，这在西边市都属于垄断性稀缺资源，这也是在整个发债的募集说明书中重点突出的特点。”

甘超心里之前还是有些小纠结，到底是例行公事的说点场面话还是讲点真实的判断，西边能源说白了没政府给予的资源，从内部治理到业务拓展，甘超觉得基本就是一无是处，但是这毕竟是公众场合，而且也是自己的大客户，他拿不住分行今天到底是几个意思，不过最后还是选择胆肥一把，说点平时听不到的，反正老子带伤之身，有功之臣，说得再离谱也不至于当场杀头吧。

从黄林云波澜不惊的表情来看，甘超觉得自己约莫是赌对了。

“继续”

“好的，黄行长，西边能源的产业看似繁多，赚钱的也就是港口，页岩气和房地产，特别是房地产，政府资源拿的地块位置都还不错，工业地拿下，变性商住，利润极高，如果他们有恒大或者万科十分之一的经营能力，就靠这一版块再做出个西边能源都有可能，当然这也是国企通病，在需要市场化的时候往往因为制度而滞后，其他业态中，矿他们的经营模式跟市场差别较大，按照市场规律是混不开的，偏偏这块市场又还是高度市场化的，很多人都觉得矿产这块应该赚钱，但是在西边能源却真是亏本买卖，至于化工，我只能说，这是政府要求的职能版块，西边市做得最好的是林光化工，西边能源比都没得比。如果我来判断这个企业，那么只能说是属于政府职能市场化体现得路径和手段，从发展上讲，只要政府稳定，赋予的独家职能稳定，那么企业经营是稳健的，但是受制于体制，除非是政府大动作，整体版块性的业务植入，不然短期内报表数据不会有质上的飞跃和改善。”

赵有勤坐在黄行长身边，两手叉在胸前，听到这里，他不禁侧身微倾，小声的对旁边的徐先图说到：“有点意思啊。”

徐先图没办法从赵行长语气冷漠的这番话里摸出个门道，只能附和着说到：“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黄林云合上翻阅的纸质材料，呵呵一笑，说到。他的右手又开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大脑在飞速运转的信号。

“那么，依据目前的情况，你认为分行想继续做深西边能源，应该从哪里入手。”

“这个…”甘超望了下徐先图的方向，毕竟这个话题属于公司部的职能范畴，他不想越俎代庖，但是很遗憾，徐先图低着头，没有办法回应他的目光。

既然得不到答案，那就继续豁出去吧。

“西边能源的后续开发，我个人愚见，一定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于优势行业，要大胆进入，有抵押抓抵押，比如房地产版块那几个抵押物，如果能够顺利变性，就抵押价值就会增长几倍，对我行权益是极大保障；页岩气又属于国家清洁能源的大力发展方向，供应链开拓空间极大，对于民营供气，由于是社稷民生的事情，可利用保理工具充分介入，而港口资产可以从资产证券化和设备租赁的方向入手，产品模式结构化，能做成表外的就做成表外，这样也可以规避单一客户集中度的问题，而其他的版块，如果目前经营成果尚需时日才能体现，短期内就坚决的不予介入。”

甘超一口气说完，才觉得心中紧张稍微缓解，他有些用力过猛，导致口干舌燥，他扭过头，看了下四周，最后只能挑选做会议纪要的岳灵珊问道：“请问，有水吗。”

正在埋头在电脑上打字记录的岳灵珊被这冷不丁的一句吓得打了个激灵，说到：“有的，有的，请稍等。”

这时候，甘超才发现，会场在他回答完毕后，竟是出奇的安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首先从黄行长的方向传来，随即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黄行长边鼓掌边意味深长的说到：“我本以为分行已经不拘一格降人才，想不到还有藏龙卧虎，这是我们分行的福气。”

大家连连响应，都说有赖黄行长的英明领导，只是这段看似鼓励意味十足的话，在公司部徐先图和人力部李振明耳朵中却听出了另一番意味。

接下来，黄林云又询问了甘超几个业务问题，只是没有西边能源来得详细，最后又殷勤的关心了下他的伤势，嘱咐他先以养好身体为第一要务，最后才用和煦的笑容满面结束了这次谈话。

看着甘超在人力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离开会议室，黄行长的脸色逐渐平稳了下来，他敲了敲桌面，示意继续开会。

“你们中间哪几个参加了昨天的内部竞聘会的？”

职能部门的老总基本都把手举了起来。

“那你们诚实的告诉我，你们这次选举的这些年轻中干，哪个拿出了跟甘超同等水准的表现的？”

会场鸦雀无声。

“珍霞，甘超是你部门的，你来说说。”看见所有人都在当缩头乌龟，黄林云的话里带上了点火气。

“老板，那我就真讲讲了？”张珍霞趁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讲啊，现在就是到了要讲真话的时候！”

众人心里直打鼓，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张珍霞什么脾气他们还不知道，这个背景深厚的女人，为什么在部门老总的位置上没法进步，就是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嘴巴，心直口快，有话直骂，上次因为费用问题把计财部老总的办公桌差点都掀了，总算张珍霞虽然脾气火爆，但是政治觉悟过关，知道自己的年龄和脾气，所以没在位置上做非分之想，要不然分行拿着这种背景，这种脾气，还想进步的中干还真心不好处理。

如今，在这个会议室里面的，是个人都懂黄行长是个什么心思了，张珍霞哪里会放过这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早就觉得行里有股不正之风！”

开场白的威力就十足，张珍霞这个节奏踩得非常准确。

“甘超是我招进行的，在我部门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来说算是行里为数不多的精英，因此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提名了他为初干，这几年成绩大家都看到了的，我找了多少次人力部、公司部我都记不清楚了，说小伙子是分行难得的自己培养的人才，要好好珍惜，结果总是名额不足，到了今年，我是看不下去了，好几个没怎么做事的都被提名了，这后台硬你要照顾你就照顾，但是不能全部照顾把真正能做事的晾在一边啊，这会寒了做事的人的心！我是业务部门的，没资格参加你们昨天那个会，但我没参加都知道，从业务水平来说，没几个同龄人能够达到甘超这种成熟的水平。我就先说到这里。”

“徐先图，你来先做个解释吧。”黄行长的声音响起。

徐先图缓缓的站起来，看上去有些底气不足：“这次对于年轻干部的选举，是我们公司部在负责，从大方向来讲，还是鼓励年轻人上进，增进分行的竞争氛围，促进业务有序向前…”

“废话不要太多！”黄林云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徐先图的后续。

“好的，在整个选拔过程中，有些关系我们事实上也必须综合考虑，也造成了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在这方面我们做的不够好。”

“再照顾关系也不能因哽废食，你们这是把真正的人才，分行未来的栋梁往外推，愚蠢！”这次发话的是赵有勤，语气也是一般的严厉。

黄林云停止了右手的敲击，直起身子，缓缓说到：“同志们，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因为眼前表面的繁荣而忽略了脚踏实地的作风，如果有必要，我们上周庆功，这周就开始整风！既然公司部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提议，就今天，对于选拔名单进行再讨论，不讨论出个结果，今天大家都不要下班了！”

入夜，西边市花园路小区。

“好的，好的，小徐，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郑冰倩放下家中座机，有些疲惫的揉揉眼睛，她并非业务条线行长，所以上午的业务会议和持续到晚上才结束的扩大会议她并未参加，但是目前，她基本知晓了所有真实的情况。

再往眼前一看，她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郑玲儿坐在她面前，双手乖巧的放在双膝上，就像做错事了的孩子。

看着自己这个侄女，郑冰倩又爱又恨，郑玲儿做事还算一丝不苟，但是放在银行确实能力稀松平常，郑冰倩父母早亡，年少时受到不少哥哥的照顾，郑玲儿是哥哥唯一的骨肉，所以郑冰倩穷其所有关系，将其弄进银行，这几年郑玲儿的业务不温不火，但在郑冰倩明暗相间的帮助下，也算有所建树，而且没犯什么差池。所以这次年轻干部选拔，她是力主郑玲儿再上一步，到了行里中干，如果不是政治错误，也算这辈子衣食无忧了，郑冰倩也算对得起家里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首先是昨天内部竞聘会，本以为是走个流程，但是据说黄行长对业务细节问得特别仔细，郑玲儿的业务都是资源性为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发挥；今天的内部会议上，早上开到下午又到晚上，据说对人选做出再次筛选，自己这个侄女业务一般般，但是消息来源却是不少，下午就收到风，晚上就哭哭啼啼的来找郑冰倩了。

刚才跟徐先图的一通电话，也证实了消息并非空穴来凤，郑玲儿被最终刷下去的几率很大。

“姨，您可要帮我啊，要不这在支行脸往哪里搁啊！”郑玲儿说到，声音已带哭腔。

郑玲儿要上中干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神秘信息，女孩子又极好面子，在她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她所在的支行早早的就知晓了，早就说好了宣布了就给她大肆庆祝一番，如今突生变故，郑玲儿想的不是如果挽回，而是面子丢了不好意思，还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郑冰倩看着面前这个真算乳臭未干的丫头，又爱又怜。

“好了，你也算是个预备干部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先回吧，明天行里什么都不要去说，也不要显露出什么，姨来想办法。”

半推半就的送走了还想赖着不走的郑玲儿，郑冰倩陷入长考，几年来，分行提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她郑冰倩推荐的人业务能力一般，那前几年黄林云，赵有勤力主的又个个是好手吗？可笑！

她本能的觉得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

不过很多事情，得当面摊开了讲才知道是什么。

而且郑玲儿若是就这么刷下去了，郑冰倩想到的是更严重的后果，以后在西边市分行也许她别想有自己的人了，谁会跟着一个罩不住自己的人呢，徐先图今晚还能给她来个电话讲明情况，下一次，还会这样吗，这个人虽然是自己提拔的，但机灵得跟个猴子一样。

她主意已定，拿起座机，播下号码：

“喂，你好，黄行长吗，我是郑冰倩啊，呵呵，这是我家座机，您明天早上在行里吗，我来汇报下工作，嗯，嗯，那明天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