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无处安放的青春

你不能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生活,或者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或者没搞明白自己的选择。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时光飞逝,他们非但没能超越昔日的自己,或许还不如当初。

于海洋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冯小曼正在上大四下学期。

他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那天冯小曼收到于海洋突如其来的消息错愕了好久,他说:“我有儿子了,昨天晚上出生的,六斤四两。”

冯小曼完全不知道于海洋已经结婚的消息,她没有客套的对他儿子的出生表示恭喜,而是直接回复了自己的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都没通知一声?”

于海洋回复:“我还没办婚礼。”

开始冯小曼以为是因为他老婆怀孕了不方便操办婚礼所以婚礼延后,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孩子他妈才18岁,不到法定结婚年龄还不能领结婚证。她在想孩子是怎么办到准生证的,不过想想这个社会有几件事是钱不能办到的呢。

于海洋的儿子办满月酒的那天,冯小曼正奔波在求职的路上。经过几轮笔试面试的过关斩将,冯小曼终于冲进了某银行的最后一轮面试。那天一大早她就起床了,用宿舍凑起来的一套廉价化妆品化了淡妆,穿上为了求职下血本买的西装,不那么熟练的踩着黑色高跟鞋奔向公交站。

原本以为最后一轮面试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参加了,毕竟招聘人数只有那么几个名额。可是到面试现场一看,冯小曼心里有些虚了,自己都算是到的比较早了,前面更加早到的同学都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了。领表、交资料、分组,然后就是漫无止境的等待,等待两小时,面试五分钟。

面试结果要两个星期后才公布,这样反倒放松了面试时的紧张情绪。冯小曼面试出来,找卫生间换上带来的一套休闲服和运动鞋,便急匆匆的赶去参加于海洋儿子的满月宴了。

许久不见于海洋,小曼觉得他变了好多。虽然退伍了,他还是喜欢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只是以前笔直挺拔的身姿,被微微凸起的肚皮褪去了一身的青春模样,身上的痞气也荡然无存了。于海洋介绍小曼和他老婆相互认识,还打趣的对老婆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冯小曼,是不是比照片里漂亮多了。

小曼略觉尴尬,不知如何接话,遂将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孩子由奶奶抱着,于海洋的妈妈也是认识小曼的,她像见到老熟人一样,跟小曼唠叨于海洋小两口如何如何的偷懒不懂事,从来都不带孩子,除了吃奶的时候由妈妈抱着,其它时间都是跟着奶奶。不过唠叨归唠叨,老太太还是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溢满了满足与宠爱。

饭后安排的娱乐活动是打麻将,小曼借口自己不会打想要早点回学校。于海洋调侃她:“亏你还是班长,以前教你那么多次,怎么还是不会打呀。”

小曼独自一人走出来,回想着于海洋的话。说实话他今天讲的很多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可是他却还记得那么清楚。不知他是如何跟他的老婆提起自己的,以一种什么身份来定义曾经彼此间的关系。

松石镇坐落在长江边上,背靠着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老人们都说这里后有靠山前有流水,是个难得一遇的风水宝地。可是最近这一二十年来,小镇发展得并不太好,越发的萧条了。小镇上有一处旅游景点,以前时常会有高大豪华的邮轮载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停靠在江边码头,本地人用两根竹竿绑着一把竹椅做成简易的轿子,一顺溜排在码头两侧等着游客上岸招揽生意,用轿子将游客抬到景点门口,大约十五分钟的脚程,一趟10元钱。

那时的小镇还是狭窄的青石板路,有些身材肥胖的外国游客,一人就能把整条路赌死。路的两边间或有卖旅游商品的店家,不过那时的特色商品很少,最有当地特色的估计就是石头吧。当地人去河边挑拣一些形状乖巧,表面光滑的石头,然后在上面画上各种图案,放在盆里,再盛上半盆水,往路边一放,就可以吆喝生意了。

后来国家修建三峡大坝蓄水,松石镇的老城被淹没了,人们都搬到了新城。景点被水泥钢筋围起来,没有了昔日的吸引力,游客渐渐少了。加之陆上交通越来越发达,靠水的营生逐渐萧条,小镇没有铁路,只有一条崎岖的公路连接着小镇和外面的世界。经济发展不起来,年轻人都往外走,小镇就一年比一年冷清。

冯小曼和于海洋就是在松石镇长大的。虽然他们童年的时候还不认识彼此,但是都有着相同的回忆。比如在江边捡石头,在河边野炊、放风筝,站在路边冲着外国游客拗口的嚷着唯一会讲的英语单词“hello”。

他们相识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所谓命中注定的机缘巧合,也没有值得娓娓道来的浪漫邂逅,仅仅是一种简单普通的相识方式——同班同学。

那时候F4还帅得让女孩们尖叫,那时候《龙卷风》几乎成了每个班级的班歌,那时候男孩儿们觉得当小混混儿才是最酷的事情;他们用铅笔刀把喜欢的女孩的名字刻在手腕背面,他们觉得这样才是真爱,不曾想一个月后他们就想刻上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他们偷偷攒下不多的零花钱去买烟,呛得直咳嗽却觉得自己看起来很酷。那时候到处都是青春的荷尔蒙。

那时候冯小曼是成绩优秀的班长,乖巧懂事,温婉淑女。那时候于海洋是嚣张跋扈的小混混,打架逃学,抽烟喝酒,惹事生非。或许是因为那时流行的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是这样安排的男女主角的身份,或许真的是每个女生都相信自己可以用爱的力量去拯救或改变一个男孩,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少不更事,总之冯小曼和于海洋彼此相互吸引了。

那时候男生表达喜欢女生的方式,就是搞恶作剧或者假假的欺负她,小曼为此受了不少的惊吓。比如清早打开课桌的抽屉,一只老鼠躺在里面;比如课本时常被藏起来找不到;比如绑着马尾的皮筋突然断掉.....对于于海洋的“恶作剧”,小曼从来都没有真心生过气,反倒美滋滋的享受着那份宠溺。

放假的时候,小曼会偷偷跑出去跟于海洋一起玩。他们一起去爬山,于海洋爬到树上摘下来一个鸟窝,里面还有两只小鸟嗷嗷待哺,小曼爱心泛滥要把小鸟养起来,结果没几天小鸟就死了,她还哭了大半天;他们一起去河边捡石头,这个形状像桃心,那个图案像拥抱着的爱人;她帮他写检讨书,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犯错就不帮你写了;他深夜在家跟父亲打架跑出来在她家门口坐了一晚,第二天清早拉着她去吃碗小面听她唠叨就一点儿不困了;他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在急下坡的时候还用力加速,吓得她一边尖叫一边紧紧抱着他的腰;他在河边第一次拉了她的手,他在桃花林里第一次轻轻吻了她的唇。她把所有的小心思都写进日记里,牵手的时候心呯呯跳,接吻的时候脸蛋火辣辣,原来爱情是这样的感觉呀!

小说里的情节,此刻男孩应该会为了女孩痛改前非,努力学习,一起考入理想的高中、大学。可惜生活没有小说那么美好,而是更加残酷。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于海洋参加群殴,被学校劝退。打架事件后,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他没有去找冯小曼,小曼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家里花了点钱通关系,把他送进部队了,家里人都管不了他,希望能在部队去去他的戾气。

一个月后的晚上,小曼接到于海洋的电话,此时他人已经在西藏了。他心倒是挺大,一个人跑那么远也不惦念家,还兴奋的讲着各种新奇的见闻。之后他总是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回来,给她讲部队里的事,给她写信寄照片。小曼听他讲起训练的辛苦很是心疼,可是看着照片里那个留着板寸、穿着军装的帅小伙,她又觉得欣慰,希望部队的磨砺能让他成熟长大起来。

一天于海洋的母亲到学校找小曼,问于海洋有没有跟她联系过,如果联系她了,麻烦她转告于海洋一声,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的情况,很是担心。

小曼之前不知道于海洋的家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于海洋一直都没有跟家里联系过。于海洋从学校退学去参军,都是家里强行安排的,他们把他关在家里,断绝与外界的联系,他走之前想要见见冯小曼,可是家里人不允许,所以他一直跟家里赌气。

小曼看着眼前身材稍显臃肿的中年妇女,眼里满是对远走他乡的孩子的渴望期盼和一丝失落,她想要安慰安慰她。小曼说他们部队很严格打电话的机会很少,他写过信回来,还寄了照片特意让我拿给您,不好意思最近学校一直没有放假我就耽误了,下周我就把照片拿给您。于海洋的母亲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放心了不少。后来于海洋再打电话过来,她都会提醒他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一年后冯小曼考入县里的重点高中,那时手机渐渐多起来,QQ聊天特别流行。于海洋每个月都能领工资,吃住都在部队自己花不了多少钱,为了能更方便的跟小曼联系,他买了两部手机,一部自己用,一部寄给小曼。开始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聊得很开心,后来渐渐的小曼课业繁重,加之彼此都是单调的三点一线的生活,能聊的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

冯小曼高中二年级那年,于海洋休假回家。他邀请了几个老同学去他家里玩,小曼也去了。一进门于海洋就拉着一个女生的手笑嘻嘻的说:“来来来,老班长,你给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邹丽。”小曼打量着他身边那位正笑得羞涩温婉的女孩,她真漂亮。那一刻她的心里有场海啸,可她静静的没让任何人知道。

邹丽去厨房帮忙做饭,小曼心不在焉的跟老同学们坐在一起聊天,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赶紧逃离这里。几个男生打趣于海洋:海洋你可真牛逼,这么容易就把邹丽追到手了,你知道吗,咱隔壁班俩哥们,追了两年都没追上。于海洋得意洋洋的笑得脸都变形了,他说也不看看我是谁,少女杀手呀,哈哈哈.....

自那以后,小曼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于海洋了,于海洋偶尔跟她打声招呼,不咸不淡的问候过后就是沉默。后来小曼高三,学校不让用手机,他们就此断了联系。

再次联系上,是小曼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于海洋已经退伍,他说他父母在小曼上学的城市做点儿小生意,他报了一个职业培训学校,学习完就跟着父母做生意。小曼说:“哦哦,挺好的,加油!”

一天晚上于海洋打电话来约小曼吃饭,听得出来他有点微醉了。小曼听他周围很嘈杂,还有男生起哄的声音,她以宿舍关门了为由拒绝了,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再瞎混了,然后气愤的挂断了电话。

转眼大学毕业已经三年,小曼一边将朋友们介绍的各种相亲对象浏览一遍,一边埋怨着自己没有趁大学的时候找个男朋友。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在河边散步时遇到了于海洋,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捡石头。小曼看着他的大儿子,兴高采烈绽放着酒窝的稚嫩脸庞,像极了于海洋小时候的模样。

见面笑笑,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说着一句,好久不见。

小曼翻出旧书桌抽屉里小时候收集的各种花里胡哨的信纸、明星片,相册里好多张穿着军装的男孩的照片,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摆成心形的子弹壳,布达拉宫的彩色经幡。那年热播的一部电视剧《我们那遥远的青春》,男主角在西藏当驻地记者,小曼看到镜头里那无边无际的美丽,跟他说我好想好想好想去看看。他打趣的说:你来呀,家属来探望有假,我可以当你的向导。从此拉萨成了她魂牵梦绕不得不去的地方,只是这么多年,都还未成行,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头已经没有了等待。

重新将相册和发黄的信纸放回抽屉的底层,小曼不禁苦笑起来,每次听到上中学的表妹们谈论谁谁喜欢谁谁时,她总是会插嘴一句,你们一群小屁孩懂什么喜欢呀,认真学习最重要。现在回头想想自己,一份少不更事的感情,却珍藏得最长久。

有时候我们自嘲,无颜值不青春,跟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比起来,我们的青春太过平淡,无可追忆。可是那些泛黄的情书,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那些未解开的困惑,不是青春又是什么呢?

只不过,我们没料到,时光飞逝,我们非但没能超越昔日的自己,或许还不如当初。曾经单纯的美好,再也寻不到安放的角落。

军营宿舍里。于海洋拿着手机查了很久,把每个单词的意思都查到了,可是还是没办法把单词串联起来理解整个句子的意思,他索性把电话扔到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最近冯小曼喜欢在QQ空间里发一些动态,有时候是优美的诗句,有时候是英文句子。诗句虽然他领悟不到境界,但至少可以读懂,可是英文句子他却无能为力。于海洋感觉跟小曼的聊天越来越不自在了,他说的小曼不感兴趣,而小曼讲的他又不懂。

于海洋知道,自己必须学习才能赶上小曼的脚步。军队有学校,考试合格可以转兵种深造。于海洋觉得自己已经很认真在看书学习了,可是参加了两次考试都不合格,而且他觉得自己是打心底里厌恶看书。他打算放弃了,他决定放开小曼了。

“你那么优秀,我配不上你。”于海洋打出这行字,又删除,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没有交代,就没有结束,就可以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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