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00多,东京成田国际机场第一航站楼大韩航空值机柜台,一位中年男子手里拿着自己手写的转机指南,给一位年过花甲的阿姨解释如何在韩国转机,大哥东北口音很重,我和同事在他们身后排队,我感受到阿姨焦虑无助的眼神,根本没有在听儿子的耐心讲解,因为我们也要在韩国转机,所以我微笑着说:“阿姨,我可以带您转机!”阿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问我:“你是到哪里啊”我说是“威海”阿姨说:“太好了,我太有福气了,我跟定你了!”
阿姨如同一个小孩子,一直让我走在前面,说是在我身后可以看到我的彩色鞋子和绿色风衣,过了安检,过了边检,终于到了候机口,阿姨开始跟我讲她的故事。
阿姨大连瓦房店人,当年大连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沈阳的医院。99年来威海讲课,马上爱上威海,回去不久就凑钱到威海买了房子,退休后,在威海开了几年诊所。来威海不到十年,老伴回东北走亲戚,因为家里有家族高血压的病史,倒在麻将桌上没有起来。70岁的阿姨,在朋友的介绍下,跟哈尔滨工业大学总校的一个专家老师,重新开始了黄昏恋。阿姨说叔叔大她五岁,老家辽宁本溪岫岩,和原配没有孩子。他放弃了哈工大总校宽敞舒适的专家楼,跟着阿姨来到威海。两个年逾古稀的人结婚十年多,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脸,阿姨喜欢医学,除了照顾好老伴起居,经常跟老伴讨论养生常识;叔叔在威海哈工大有很多同事,经常带阿姨参加聚会,一起去哈工大的食堂吃饭,一起在哈大校园散步,冬天会一起到三亚躲冬。叔叔收入很高,积蓄也不少,但是很节俭,手又特别巧,自己袜子、床单、短裤都要补了又补,喜欢书法,太极还喜欢写书。
今年夏天,阿姨儿子张罗让老妈去日本住几个月,机票定在8月中旬。6月30日,叔叔要回辽宁跟老同事聚会,他有些恐高,不喜欢坐飞机,阿姨亲自送他去了烟台火车站,跟叔叔说再见,叔叔跟阿姨说:”去日本好好住,9月份我就会回威海,等威海供暖了,你回家,我肯定在家等你。“
叔叔去了东北,同事朋友,请客接风,不小心得了肺内感染,治疗得不是特别及时到位,从得病到去世只有23天,临终最后几天,滴水未进,已经不能言语,却让侄子拿笔写“不说”两个字,然后就撒手人寰。尊重老人的遗愿,一直瞒着阿姨。
这边阿姨到日本后,每天儿子早出晚归,只有晚上回来可以跟自己说会儿话, 儿媳除了忙活两个孩子,还忙着传销等,根本无暇照顾婆婆。日本的锅具,瓦斯使用方法跟国内不一样,阿姨也不会做饭,午饭经常是方便面,八宝粥对付。因为语言不通,出门买东西都会迷路,更别说有邻居说话,日子过得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她清晰得记得自己在日本住了79天,阿姨一直特别想提前回国,但是儿子觉得母亲此行可能是最后一次去日本,想让妈妈多住几天,实在拗不过妈妈,自己又没有时间送老人,所以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儿子在阿姨回国前的一个周不得不告诉阿姨老伴已走,阿姨几天内,人老了很多,体重掉了十多斤,皮肤也松弛了,懊悔加思念,再加上回国自己独自转机的焦虑,已经几个晚上夜不能寐,大脑已经有些糊涂,很多话颠三倒四说了又说。尽管昨天晚上吃了安眠药,今天在整个航程加转机过程7、8个小时阿姨没有一丝困意,不停得跟我说:“我要是不去日本就好了,我要是跟他一起去东北就好了,他就可以少喝点酒,少出去吃点饭。老头啥病也没得过,体检都好好的,他说自己能活到100岁的,他之前都没住过一次院,我没伺候过他一天,没在病床前倒过一杯水给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回到家,他的东西我都要送人或者捐出去,我明年春天要去养老院,可是我们以前是一起去考察养老院,说好一起去住的,现在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转过身,拿起纸巾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是的,说好的再见,怎么就没有见一面就不辞而别呢?
我想起了那几句话
有时候,我们笑着互道再见,
可是后来
我们再也没见,
留下独自永远的思念
不过也不要过于悲伤
或许
此时此刻
你正在想的那个人
真的如你所愿
Ta在那边,过得很好
回到威海的阿姨,特别兴奋,思路变得清晰很多,说哪里也不如威海,大声得跟儿子语音聊天,说自己已经安全抵达威海,今天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有威海的朋友带她回家。我换了一个大一点的车,想亲自送阿姨回家,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跟阿姨一起去面对那个两个人一起呆过,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的屋子。我告诉她,我看过的《另一种选择》,叔叔已经走了,叔叔肯定希望你以后过得更好。痛苦悲伤需要一段时间化解,但是希望阿姨能找到自己继续活着的意义,让生命的最后时光,因为要为老伴而活,而变得更有价值。
每一次分别,不一定都会再见,请不留遗憾得在一起,分别时要么吻别,要么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