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少年二蛋——懒得写副标题了

从我记事儿起,“老实”这个形容词就伴随着我。

小时候,邻居大娘经常来我家串门跟我爸妈拉家常,我也没啥事干,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听他们东拉西扯,大娘提到我时总会说:这孩子真老实。

我一直以为“老实”这个词是褒义词,大娘是夸我的,这是好话,否则,她总不会当着我和我爸妈的面说我坏话吧。我妈在这个时候都会说:嗯,二蛋老实,实诚,比他哥听话。妈妈的回答也是对我的肯定,听到他们的一致夸奖,我感到很开心。

我也很乐意跟着我爸妈去参加村里村外的红白事,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去坐席吃饭。

这种宴席场合会遇到很多人,有很多平时不常碰见的亲戚朋友,可是我很少跟他们说话,顶多叫一声对他们的称呼,比如大爷、大娘、三叔、四婶。接着就是他们大人之间的聊天时间了,我是小孩子,不跟他们掺和在一起。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

我默默地看着七八个人围着桌子闲聊,这个时候大人们当中总会有人说我:这孩子看起来怪老实。如果没有我爸妈在旁边介绍我这个老实孩子,也会有人主动替我说:这是宋老大家的孩子,叫二蛋,老实得很。

听多了别人说我老实,我渐渐发现“老实”并不是什么好词,它跟“木讷”“呆傻”“愚笨”“怯懦”的意思差不多。说一个人“老实”,好像是在委婉地说他是笨蛋。所以,当有人说我老实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股想痛扁他的冲动。但事实上,我仍然会老老实实地给对方一个微笑,勇敢地跟别人争辩我都学不来,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傻子,只是不太会跟别人说话。

我妈不止一次跟我说起过,我长到三岁的时候才学会叫爸爸妈妈。在三岁学会说话之前只会啊啊地乱叫,几乎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是个傻子。另外,他们不叫我傻子,而是在前面还要再加一个“二”,二傻子,因为我排行老二。

每次提起我说话晚,我妈都会当一段笑话来讲,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的人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好笑,而我只感到无地自容。我也不知道我的“语迟”是真是假,三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不是“贵人”。

我一般很少张口和人说话,一旦说话,都会令人印象深刻。有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概说的就是我。我记得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大姑家的表哥来我家住了几天,他和我哥差不多大,那个时候他们都有十五六岁了。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忽然听到大门外有人叫我爸。毫无疑问,是来找我爸租车办事的。

我爸是个出租车司机,但不是那种帮出租车公司干活的司机,车是我们家的,有前厢,有后斗,能拉客也能拉货。那个年代,我们那儿还没有公交车,跑出租的很少,村子里就只有我们家干这个,想要去乡里,去市里的人大多数都会找我爸。

话说,那个人进到堂屋就和我爸说起了用车的事情,他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大概意思是说,他儿子要结婚了,买了辆新车,这几天都开着新车到处为筹办婚礼的事情忙活,但毕竟是新手开新车,不熟悉,这不,就出事了,需要我爸帮忙开车带去医院看看。他说得很含蓄,没说人被撞得怎么样。

这个时候,表哥就和我哥悄悄地说起了他知道的一件类似的事情。表哥说:结婚买新车是常规操作,新郎第一次开车的情况也很多,去年我家隔壁邻居,一个大哥,在结婚前一天晚上开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喝酒了,出车祸了,当场死亡,喜事变成了丧事。表哥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听完表哥说的故事,我哥唏嘘不已,而我鬼使神差得直接走到那个来用车的人面前,问:人被撞死了吗。

我刚把话说出口,那个人本来还在滔滔不绝地和我爸说话,突然就没声音了。我爸从我背后拍了一巴掌,然后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去,我哥和表哥都拿筷子捅了我一下。我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干嘛都这样对我,我很生气。那个人走了以后,我还没开始发火,他们就挨个数落我:二蛋,你傻不傻,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人家听了会怎样想,人家可能以为你这个孩子是个傻种,真是好坏不分,什么话都敢说,人家大喜的日子能随便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吗......

我被骂得找不到北,一句话不敢说,一个屁不敢放,低着头忍受着所有的斥骂。没有人替我说好话,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我妈当时不在场,后来我爸跟她说了这件事,她也像其他人那样批评我,好像不训斥我两句,她的立场就不明确似的。

在家里,只要有人犯了错,其他人要么保持沉默,要么统一战斗立场,火上浇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可以“厚非”的。每当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总想逃离这个家,去爷爷家躲一躲。

我们家在村子西头,爷爷家在村子东头。我喜欢去爷爷家玩,喜欢住在爷爷家里。在爷爷家,不会有人责骂我,也不会有人使唤我做这个做那个。爷爷奶奶每次见我来了,都会拿出好吃的好喝的招待我。

以前,我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樱桃树,樱桃树长得很粗壮,枝叶覆盖的范围很广,结的樱桃也很多,一到樱桃成熟的季节,树上就挂满了又红又大的樱桃。我常常爬到樱桃树上,一边吃一边玩,在上面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有一天,爸爸妈妈都去下地干活了,我带着邻居家的小美来我家吃樱桃。小美不会爬树,人小个子矮,站在地上又够不到,我便爬到树上摘一些下来给她吃。但是,我觉得这样吃得不够过瘾,只有一边摘一边吃,想吃哪个就摘哪个,才能配得上我对小美的款待。

于是,我就挑了一段结得比较多的枝干看起来很粗大的樱桃枝,双手交叉把它勾住,然后整个身体挂在树枝上,那截树枝就被压低了。这样,站在地上的小美一伸手就能摘到樱桃了。我对自己的操作倍感自豪。可是,没一会儿,就听到“咔嚓”一声,樱桃枝断了,我应声掉到了地上。幸运的是,我和小美都没有被砸伤,但不幸的是,那截硕果累累的樱桃枝完完全全被折断了,整个樱桃树乍一看缺失了一大块。

这次死定了,我爸妈一定饶不了我。我害怕极了,吃樱桃的兴致瞬间没了,我不能在家等着爸妈回来教训我,这个家是不能待了。于是,我把小美送回家后,就逃到了爷爷家。后来,爸妈让我哥去爷爷家找我,接我回家,我一概不理,生怕他们把我骗回去再好好修理我。

直到在爷爷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妈妈才亲自来到爷爷家接我,我看到她的样子没有生气,感觉她的气大概是全消了,这才同意回家。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回到家后,我并没有再受到责备,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当时并没有多么感激爸妈的饶恕,而是发现爷爷奶奶真好,爷爷家就是我的避风港。

爷爷家最使我难忘的是,总会有很多美味的糕点,我最喜欢吃的有五仁月饼、蜜三刀、丰糕、桃酥;还有很多水果,像苹果、香蕉、橘子等等都是我的最爱。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亲戚们买来孝敬爷爷奶奶的,他们吃的很少就都留给孙子吃了。

我的爷爷总是慈眉善目的,说话特别温和,他总是亲切地叫我“二孩儿”,这个称呼只有他会叫,其他人都叫我二蛋。爷爷对我比奶奶对我更关心更体贴,我去爷爷家时,常常是爷爷催着奶奶拿吃的出来,而奶奶老是会嘟囔两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每天奶奶都会给爷爷冲一缸子鸡蛋茶。鸡蛋茶里放上白糖,甜甜的,又有营养,又好喝。除了粗茶淡饭,我没见过爷爷吃过什么美食,喝过什么羹汤,这可能是爷爷唯一的补品。奶奶舍不得给我喝鸡蛋茶,但是爷爷知道我也喜欢喝,他总会分一半给我。

在我八岁那年,爷爷得了重病,爸爸和叔叔、姑姑们带他去了好几家医院,医生们给出的检查结果是一样的:癌症晚期,没有希望了。爷爷最后的一段日子是在家里度过的,爷爷家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舅老爷、姑奶奶、姑父、表哥、表姐,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他们都来了。

房间里放满了水果和点心,比逢年过节的时候多得多。尽管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以随便吃,那些亲戚们也会拿来给我吃,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以前都是爷爷或奶奶拿给我吃。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爷爷整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料意味着什么,其实他一直都在和病魔斗争,生命垂危,旦夕之间可能就会咽了气,怎么会顾得上我呢,无知的我更想不到主动给孱弱的爷爷端茶倒水喂吃的。

有一天,鬓发如雪的姑奶奶在厨房里一边剥香蕉一边跟我说:二蛋,你拿着香蕉去床前问候一下爷爷要不要吃香蕉,去吧,好孩子。我很听话,手里拿着剥好的香蕉,颤颤巍巍地走到屋里,走到床前,跟爷爷说:爷爷,我给你剥好香蕉了,你吃一口吧。

爷爷的脸瘦削惨白,嘴唇轻轻蠕动,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他大概是想吃的,可是身体却不允许了,那段时间他大部分吃的都是流食。旁边的二姑赶忙把香蕉接了过去,她知道怎么照顾爷爷的饮食。给爷爷递完了香蕉,我就开心地跑出门外,奔到厨房,跟姑奶奶说:我照你说的做完了,可惜爷爷没吃。我就像做任务一样,给姑奶奶反馈了任务结果,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并不知道主动喂爷爷水果的意义所在。

爷爷的葬礼上,除了我们宋家的亲戚朋友,还来了很多村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是来看热闹的。爸妈让我和我哥使劲哭,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但我就是哭不出来,我不知道失去亲人意味着什么,失去爷爷又意味着什么。十年后,奶奶去世了,那时我已经长大,在奶奶的葬礼上,我哭得比谁都厉害,看热闹的村民都说我孝顺,说奶奶有福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泪大部分是为死去十年的爷爷流的,他在九泉之下终于不再孤单了。

爷爷去世以后,我就很少去奶奶家了。

我对奶奶并没有什么意见,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觉得没有了爷爷的奶奶家变得不那么温暖了。再加上我妈经常说奶奶坏话,不想让我去她家,我更加去得少了。

我妈经常说奶奶向着我叔叔向着我婶婶向着我堂弟,从来不给我妈这个大儿媳好脸色看。妈妈说得最多的是,我们家和爷爷奶奶家分家的时候,奶奶把最大最好的砂缸留给了叔叔,这件事她一辈子忘不了。奶奶和妈妈之间的婆媳关系从一开始建立就不让人省心,即使到了奶奶去世那天,这段恩怨也没有化解。

或许因为对奶奶的不满,妈妈顺带着对叔叔、婶婶甚至我的堂弟也充满敌意。妈妈长年累月地在我耳边说他们的坏话,让我不要去奶奶家,就算去了也得多拿几样东西回来,不能空手回家;妈妈告诉我奶奶很小气,会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不给我吃,而是留给我的堂弟吃;妈妈还跟我说,见了叔叔他们一家人不要跟他们搭腔,因为他们也不爱搭理我妈妈。

我和奶奶、叔叔、婶婶、堂弟之间本来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只因妈妈的教唆和挑拨,我从心底里对他们有一种防备和抵触心理,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表现得很冷漠。和他们搭腔说话已经是我的上限了,更别说和他们关系友好了。

我不知道奶奶和妈妈谁对谁错,但是后来当我听到这么一句话“一个好母亲会影响三代人”,大受震撼。她们的确影响了我,未来可能还会影响到我的子女。

再回到吃樱桃的事情上来,我家的那棵樱桃树在被我弄“骨折”以后没几年就被砍掉了,因为我家的大门由向南改成向西时,樱桃树成了障碍物。家里没有樱桃吃,我就想到了偷樱桃。

我家隔壁是乐乐家,乐乐家隔壁是“神经病”家。乐乐是和我同龄的小伙伴,“神经病”是一个独居的光头大爷。据说他以前是个很正常的人,但是他老婆嫌他太老实,太窝囊,经常和他吵架。终于有一天,老婆跟人跑了,而他一夜之间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

神经病家的门常常关着,平时很少见到神经病。可是,一旦见到神经病,我们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会无缘无故地骂人,还会摸起石头砸人。神经病犯病犯得厉害了,他的亲戚知道后就会叫精神病医院的医生把他带走。

我记得有一次,他被穿白大褂的人用手铐铐着架出了门,神经病没有挣扎,但是表情看起来非常凶狠。爱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等到神经病被弄进了车子,就纷纷跑进他家里看看神经病的家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和我们正常人的家不太一样。

我也跟着进去了,我看到院子里被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有许多种了花的花盆摆在墙根,最吸引我的是西墙边的三棵樱桃树,每一棵都比我家的那棵粗壮,而且树上结的樱桃也和我家的不一样,它们是黄色的,个头比我家的红樱桃大一倍,数量也多。我摘了几颗尝一尝,虽然没有我家红樱桃甜,但是味道还算不错。我本想再摘一些吃,但是没一会儿,摘樱桃的孩子就多了起来。神经病的亲戚看到我们这么肆无忌惮,就来撵我们了。神经病的屋子我没进去过,但是我看到屋檐下放了许多酱缸酱盆,我听到有个大娘说:神经病真能,竟然会做这些东西,吃这些就省了做饭了。

神经病被带走以后,他家大门就被锁起来了,但是我一直惦记着他家的黄樱桃。没人摘的樱桃就那样被麻雀们吃了,再说了,结的樱桃那么多,麻雀也吃不完,熟透的樱桃掉在地上烂掉太可惜了。后来我发现,神经病家和乐乐家只有一墙之隔,站在乐乐家东墙根的灶台上很容易就能爬上墙头。于是,我跟乐乐商量,从他家翻墙头到神经病家吃樱桃。乐乐跟我说,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那天,我和乐乐趁着大人们都不在,翻过墙头到了神经病家里。虽然我知道神经病家里没有人,但是仍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们都带了塑料袋,先爬到树上吃饱,然后再往塑料袋里装。樱桃树上有很多麻雀,叽叽喳喳呼朋唤友享受着樱桃盛宴,我们来了,它们也不飞走。麻雀不害怕我们,可能是因为知道我们和它们一样都是小偷。

摘了一塑料袋的樱桃,我们就翻过墙头回家了。等到我爸妈回来后,看到桌子上的樱桃,他们问我从哪里弄的,我说是从神经病家里偷的。他们没有责骂我,反而说我干得漂亮,他们没有问我是怎么进入神经病家里的,更不知道我在爬墙头时面临的危险。

其实我爬墙头算是有一手的,我妈出门不给我留钥匙的时候,我都是爬墙进家的,次数一多也就孰能生巧了。我家的院墙好爬得很,一来是石头累成的,有许多缝隙容得下手指和脚趾;二来石墙并不是很高,三两下就能到顶。神经病和乐乐家之间的墙也是石头墙,并且还有一个灶台,比我家的墙爬起来更容易。

我还爬过铁蛋家的墙头。

铁蛋比我们大好几岁,跟我们玩不到一块去。铁蛋家在大地家后面,我每次和二毛到大地家里玩,都要经过铁蛋家。那天下午,我和二毛在大地家玩了一会儿,大地提议我们到屋后玩弹珠。大地的屋后面有个巷子,也就是铁蛋家门口的巷子,阴凉舒适,地面平整,很适合玩弹珠。当我看到铁蛋家的大门被锁着时,我忽然想去他家里看一看。

我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大地和二毛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且表现得异常兴奋。于是,我们约定好让二毛在外面把风,我和大地爬墙头进去。爬墙头的时候,因为有二毛在下面助力托着,我和大地很快就爬了上去,没想到的是,铁蛋家的灶台也在墙根,这样下去就很方便了。

我们在院子里东瞅瞅西逛逛,没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想进屋里去,可是屋门被锁住了,进不去。当我和大地爬上灶台将要离开的时候,大地不小心碰到了锅盖。这是一口大铁锅,锅盖是铝制的。我把锅盖揭开,发现里面还有许多稀饭,拿勺子搅了一下,是南瓜汤。我很喜欢喝南瓜汤,于是我就舀了一勺喝,还捞了一小块南瓜吃,味道不错。大地看得嘴馋,他也要喝。于是,我们就大口大口得地喝起南瓜汤来。

可惜,二毛在外面不能和我们一起共享南瓜汤,他透过门口的缝隙馋得掉口水。我和大地喝南瓜汤差不多喝饱了,翻到墙外后,二毛也想进去喝几口,我们告诉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就没有了,铁蛋妈妈会发现的。我们约定好,下次让二毛进去,大家轮流在外面把风。

去过铁蛋家几次,我们还喝过小麦糊糊、小米粥、大米汤、地瓜干汤。后来大地告诉我们,铁蛋妈妈和他妈妈聊天的时候说起自家锅里的稀饭经常离奇得变少。我们怕被发现,以后再也不敢去铁蛋家偷稀饭喝了。

小偷小摸的事情,我干的并不多,想一想,好像都是为了“吃”,比如偷人家苹果吃。不过,我觉得那不算偷,我们只是随手摘了一两个而已。偷苹果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村南边有好几百亩地的苹果园,苹果园再往南就是我们村的潜龙河。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下河游泳。去潜龙河有一条大路,但是走大路的话,路程会比较远,而从苹果园穿过去就很近了。我们不可能舍近求远的,所以每次都会像打游击一样从苹果园这头进去,从另一头出来。

苹果园虽然是连成一片的,但每个区域都被不同人家承包了,有的苹果园里长满了野草,有的却打理得很干净,有些苹果树都被虫子咬得半死不活了,有的却到处弥漫着农药味儿。为安全起见,我们都是挑那种没人管理的苹果园走,这样大概率不会遇到园子的主人,我们才敢放心地大胆地摘苹果吃,红富士、黄元帅、大国光,喜欢吃哪种就摘哪种。其实我们摘的也不多,一人摘一两个,一边走一边吃,有时候穿过苹果园却连一个苹果还没吃完。我们不像孙猴子那样,吃一口就扔了,太浪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尽管每次我和大地他们都很小心地注意看园子里有没有人,但还是被抓到过一次。那天下午,我们刚走进苹果园不久,就看到前面某棵苹果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女人,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大娘。她一跳到地上就吼了一嗓子,瞬间把我们几个小毛孩给镇住了。跑是不敢跑了,我们赶快把手里的苹果扔到地上。

大娘大喊大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经常来这偷苹果?爹妈是怎么养你们的?啊?你,我认识你,还有你,我也认识你,你不是家里开出租车的那个老二吗,叫二蛋是吧?不认识你大娘了?我赶忙叫了一声“大娘”。大娘接着骂:以前我见你怪老实的,哦,现在学会偷鸡摸狗了,你爹妈是怎么教的?我吓得不敢吱声,这时候勇敢的二毛说话了,他说:大娘,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摘您的苹果,大娘您种的苹果看起来实在太好吃了,我们就忍不住摘了一个尝尝,发现确实很好吃,大娘您太会种苹果了,今年大娘的苹果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二毛很会说话,一口一个大娘,都把大娘说得心软了。大娘的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她说:这是徐老五家的孩子吧,哎哟,你这嘴皮子随你妈,忒会说。行了,这次大娘就饶了你们,下次要是再让我碰上,有你们好果子吃,滚吧都。开始我们还有些迟疑,确定大娘不再追究了,我们才撒开腿跑出了苹果园。

被那个臭脾气大娘抓到并没有让我们长多少记性,后来我们去游泳照旧从苹果园过去,只不过再也不走她的果园了。那次的经验留给我们的唯一教训是:如果再遇见果园主人,一刻也别犹豫,更不要害怕,直接拔腿就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但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一跑了之,比如我去打酱油这件事,逃跑一次没问题,但是第二次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我还要打很多次酱油。

这里的“逃跑”不是说我不听我妈的话,让打酱油不去打,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的,因为如果我不去打酱油,那么晚饭就别想吃了。我妈说一不二,令行禁止,说到做到,谁都别想请求她的宽大处理。我知道她的脾气,让我去打酱油,我绝不敢打醋,让我去买盐,我绝不敢买味精。

“逃跑”是这么回事:我们村的小卖部在村子东头,开小卖部的是洋洋家,虽然洋洋跟我差不多年龄,但是他家距离太远了,平时很少和他一起玩。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也很少会遇见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洋洋的妈妈看着小卖部。那天晚饭前,我妈在炒菜的时候忽然发现酱油不多了,她就让我赶快去打酱油捎带着再买包盐回来。我拿着酱油桶,往洋洋家的小卖部飞奔而去。到了小卖部,洋洋妈看到我拿着酱油桶,很客气地说:哟,二蛋来打酱油了,还是打一斤吗。我说:对的,再来一包盐。我把酱油桶递给她,她帮我打了酱油,又给我拿了一包精盐。我把钱给她,她找回了一些零钱。看了一下钱数,我发现多找了五毛钱。那个时候,我的反应从来没有那么快,二话没说拿着东西和钱就跑了,我像偷了人家东西一样,怕逃跑得慢一点会被她发现。

回到家后,我气还没喘过来,就兴奋地把“赚”了五毛钱的事情跟我妈说了。我妈虽然有点儿担忧洋洋妈会不会突然想起来,但还是很为我感到高兴。并且,她还理直气壮地说:别说多找五毛钱,就是多找一块钱两块钱也是应该的,他们家卖的东西质量差不说,还卖得死贵,这几年不知道赚了我们多少钱呢。我妈的这一番话让我心底的一丝内疚之情瞬间烟散云消,我顿时感觉,自己意外得到的那五毛钱就是我应得的。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日子,我再去洋洋家买东西时,还没等我开口说买什么,洋洋妈就亲切地问我:二蛋,记不记得你上次来打酱油,我给你多找了五毛钱呀。我一下子被问住了,一种做贼心虚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看到我迟钝的样子,她大概是确定了那天我夺路而逃的原因。但是她并没有要回那五毛钱,她说:没事儿,别害怕,我就是问问,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我看你怪老实的,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下次如果真的发现多找了或少找了零钱,你就直接跟我说,哦,对了,你今天要买什么。我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事情是过去了,但那五毛钱却永远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这个老实孩子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实”,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着自私、狡诈和无情。

和许多男孩子一样,我小时候也喜欢拆卸东西,尤其对电子机械类的东西痴迷不已,例如收音机、闹钟、电视机、录像机、手表等等,我总想把它们一一拆解开来,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奥秘,想知道它们的工作原理到底是怎样的。

大多数时候,我拆的东西都是已经坏了的,无法运转的,经过我的非专业维修,有时候还能变废为宝,比如我家的那个手电筒不亮了,换了灯泡,换了电池都不亮,我把它大卸八块,发现是因为开关的地方接触不良,我接触不好的地方放上一个金属垫片,手电筒就被修好了;大多数时候,我把家里的器械拆开以后都能完整地装回去,就像没有被打开过一样,比如我家的那个坏了很久的录像机,不知被我肢解了多少次,但是拼装好以后,看起来完好如初,尽管它无法播放的原因我一直没有找到,但不影响我每次解剖它的冲动。

也有少数时候,我会把没有坏的东西拆开;也有少数时候,被拆开的零件装不回去了。当这两种“时候”碰到一起,那就糟了。

那次我把家里的一个机械闹钟给拆开了。

闹钟没有坏,我一直想知道它里面的构造,我很疑惑为什么这玩意儿不用电池,只要在后面拧几下上个弦就能让它转很长时间,闹钟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我等着闹钟坏掉,好把它拆开来看看,可是等了好几年,它一直完好无损。有一天,我终于等不下去了,找来螺丝刀把闹钟的后盖给弄开了。打开后盖的一瞬间,我算是明白了,里面有一个蜷了很多圈的钢片弹簧,闹钟就是利用那个弹簧给指针提供动力的。如果我就此罢手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手贱的我把弹簧给撬出来了,弹簧本来像卷尺一样蜷得好好的,但是脱离了它原来的位置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弹簧是一下子弹出来的,圆圈半径突然变大好多倍,再也不是原来的“小卷尺”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弹簧收进去,最后终于放弃了。

可以肯定,闹钟被我搞坏了。

我把闹钟的残骸一股脑塞到了抽屉里,还用其他东西掩盖起来,希望不要被我爸妈看到,否则他们一定会打我的。

我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日子,渐渐把闹钟的事情忘在了脑后。有一天,我感冒发烧,打过针吃过药后躺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晓得睡了多久,我忽然被一阵训骂声吵醒。我没有起床,假装继续睡觉,静静地听着是怎么回事。

原来,被我拆坏的闹钟被爸爸发现了。他没有怀疑这是我干的,而是非常肯定地认为是我哥的杰作。我爸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看你手是有多贱,啊,好好的一个闹钟被你拆成这个样子,真会败坏东西,你知道我花多少钱买的吗,你老爹我挣钱容易吗,打小我就看你不听话,现在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你觉得自己怪有本事是吧,有本事你把它再装回去,不行了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你看看你,有哪样让我满意的,上学倒数,才上几年级就谈恋爱,干什么什么不行,倒是怪会糟蹋东西。我听到我哥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不是我弄的。我能感受到我哥的害怕和委屈,他不敢顶撞爸爸,只是简单说了事实。我爸不但不听他的,反而更生气了,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打骂。

我全程都没有吱声,一直躲在被窝里装作熟睡的样子,完全置身事外。当时,我心里一直害怕我哥会说出:是二蛋把闹钟弄坏的。那样,爸爸可能会把我从床上提溜下来,把矛头指向我。但自始至终,我哥都没有提到过我。

我猜,哥哥一定知道闹钟是我拆坏的,他没有供出我,可能在想:弟弟生病在床,怎么能让他再遭受这样的“疾风骤雨”呢,再说了,即使说出是弟弟干的,爸爸也不会相信,他从来就不看好我,他那么喜爱听话、老实的二蛋,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我哥蒙受了不白之冤,事后他没有跟我对质,更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他默默地承受了不属于自己的惩罚。

因为闹钟的事情,我一直对我哥心怀愧疚,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那么软弱,不那么自私,而是从床上抽身而起,主动承认闹钟是我弄坏的,他就不会受到惩罚了。事实上,我终究不会那么做,我是欺软怕硬的人,我怎么敢对抗强大的父亲呢,我只会欺负比我弱小的人,就像在学校里欺负女同学一样。

我没上过幼儿园,上的是学前班,上完一年的学前班,就能上一年级。学校在我们村里,规模很小,只有两个教室,一个是学前班,另一个就是一年级。我们是最后一届在村里上学的,等到我开始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村的小学校就被隔壁村的大学校取代了。

上学前班的时候,虽然我们都很小,懂的东西也很少,但是我们都知道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所以在课间玩耍的时候,可以看到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玩。我们还知道一条“铁律”,女生厕所男生绝对不可以进,反之,男生厕所女生也不可以进,这是老师经常嘱咐我们的,谁要是违反了,老师肯定会告诉他的家长。

男生一群,女生一伙,但并不代表我们和女生不来往,相反,我们男生和女生会经常吵架。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吵起来的,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某个男孩招惹了某个女孩,结果其他女孩就站出来帮那个被欺负的女孩,结果就演变成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大战”;也可能是女孩们在玩跳绳或跳皮筋的时候,男孩子忍不住过去捣乱,然后双方就闹起来了。

男孩和女孩打闹是常有的事,大多数时候女孩子们都会落荒而逃,她们会满操场跑,但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女厕所。有一次,我带领好几个男生追几个女生,结果她们跑到女厕所不敢出来了。仗着我们不敢进女厕所,有个女生还探出半个身子向我们做鬼脸,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守在厕所门口和里面的女生对骂。

过了一会儿,忽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个头明显高很多的一年级女生,她气势汹汹地说对我说:宋二蛋是不是你。虽然她比我高出半个头来,但是我也不能怂,我说:是又怎么样。她说:你还要不要脸,带那么多男生欺负几个女生,都堵到女厕所来了,你们老师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告诉你们老师。一听到她要给我们老师打报告,我们都慌了。其实,我们都是和女生们闹着玩的,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么一个一年级的刺儿头跟我们动起真格的来了。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我就说:好,算你狠,下次不会这么便宜你们了,兄弟们,我们走。

除了把女生堵到女厕所里,我还经常把她们锁在教室门外。

我们的教室有两把钥匙,一把是由老师保管着,另一把由学生保管,而保管钥匙的学生就是我。我忘记了老师为什么会让我保管钥匙,可能是我爸作为出租车司机人缘比较好吧,老师有时候也会坐我爸的车。我是班里唯一一个有钥匙的学生,听起来有些神气,但也是有责任的。

不能说必须第一个到学校吧,起码要保持在前十名上,不然让其他同学老是等我,或者老师到了学校后发现还没有开门,他们就会怀疑我的“工作能力”。所以,我每天到学校都很早。另外,我发现提前到学校的同学当中,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大部分女孩对待上学都比男孩认真,也许是因为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听话更老实吧。

每天我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门口都有几个女同学在等着开门了。那时候年龄小,虽然不懂得男女之事,但作为生理正常的男孩子生来就会被女孩子吸引,自然就喜欢和女孩子闹着玩。身处那些女同学当中,我手握钥匙,掌管开门大权,不自觉地就膨胀了。

我故意不开锁,让那些想进教室学习的女同学干着急,让她们有求于我,她们越是感到无可奈何,我越感到兴奋。多数女生都拿我没办法,但仍然会有一两个女生敢拿老师来压我,她们会说:再不开门,等老师来了,我就告诉老师。这个时候,我就没辙了,不开门不行了。学生害怕老师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其实,在迟迟不开门这件事上,我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引起小美的注意。但是小美看起来并不想搭理我,我不开门,她就默默地等着,永远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更不会求着我把门打开。男孩子逞能,很有可能是因为有心仪的女孩子在旁边看着。

有一天在上自习课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门口和学校隔壁的大娘一边剥花生一边聊天,教室里的孩子们她就没心思看管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放肆的时候。我和同桌打着玩,同桌就是二毛,我和他经常打着玩。我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小美也在最后一排。

教室年久失修,地面到处坑坑洼洼,有的坑里面还露着石头。在和二毛打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赢他,让他难堪,这样就能在小美面前展示我是多么厉害。于是,我一使劲儿就把二毛推倒了,不幸的是,他的额头恰巧撞在一个大坑里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二毛哇哇地哭起来,有同学马上把老师叫了过来,不一会儿我们就被众人围住了,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呆了。

后来二毛是怎么被带走的,我又受到了什么惩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妈对我的行为非常恼怒,骂了我一晚上,第二天她还拎着一篮子鸡蛋拉着我去二毛家赔礼道歉。二毛头上包扎着纱布,人看起来很正常,只是不太想理我的样子。幸好二毛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大脑也没有受到影响,否则精神被撞出问题,我就麻烦了。

小孩子不懂事,就喜欢玩耍打闹,出现磕磕碰碰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我和男孩子们一起玩背人撞架的游戏,也发生了一次小意外。

“背人撞架”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人一组,一个背着另一个然后和另一组的人相互碰撞、撕扯。下面的人不允许动手,只管把底盘稳住,上面的人可以动手,也可以动脚,只要把对方击溃就算赢了。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实则不易,非常考验两个人的默契,最好的组合是背人的人是个壮汉,要膀大腰圆力大如牛,而被背的人身体轻盈,要手脚灵活反应灵敏。

我和其他男孩相比虽然看起来个子大一些,但是我力气不大,那次我背着一个同学和其他人战斗,本来身上背着一个人已经很累了,被人一拉一扯很容易摔倒。摇摇晃晃的我,最终还是摔倒了 ,而且和二毛相似,也是额头撞在了石头上。被撞的那一刻,我也体会到了二毛的苦楚,疼得我痛哭流涕。但是我并没有流血,额头上只是隆起一个肉包。我以为时间一长,头上的包就会消失,实际上过了很长时间包才小了一些,并且永远不会更小了。至今,我额头上那个被碰的地方还是鼓鼓的。

即便学校里有那么多同学一起玩,男同学也好,女同学也好,但终究不如在家里在村子里玩来得自由。就比如放鞭炮这个事情,学校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在其他地方谁也管不着我们。

我玩过最多的鞭炮就是擦炮。

擦炮是洋洋家小卖部里卖得最火的一种鞭炮,一盒擦炮一块钱,有二十个,点燃擦炮的方式跟划火柴一样简单,在擦炮盒外侧的砂纸上一擦就着了,这也就是擦炮之所以叫擦炮的原因。擦炮擦燃后距离爆炸会有一段很长的反应时间,所以一般情况不会因为来不及扔掉而炸伤手。价格便宜,操作简单,安全放心,难怪擦炮卖得那么火。

还有其他一些鞭炮,比如摔炮、小蜜蜂、大地红、小地红、窜天猴等等,窜天猴在我们那儿叫麻杆子,平时很少买,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玩一玩,麻杆子可以归为烟花之类的鞭炮。还有那些比较大的炮仗,响声如雷,虽然我不太敢放,但是乐于“收藏”。

我记得有一次过节,家里放鞭炮,我哥举着一根长竹竿挑起一串大炮仗,点炮仗的任务都是我爸做,后来我能举动竹竿了,就让我哥点炮仗了。引信被点着后,呲着火花,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响过后,硝烟弥漫,满地都是碎纸屑,里面躺着一些没有爆炸的哑炮,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捡哑炮,但是那次我捡到一个引信还没灭的炮仗,拿到手后瞬间就爆炸了。

随着爆炸声,我的小手连同手臂突然间痛到几乎没了知觉,那种又痛又麻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被零距离炸伤的食指和大拇指不一会儿就肿得发紫了。看到被炸得不能动弹的手指,我嚎啕大哭,害怕以后我的手就这样残废了。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过了几天,手指消肿以后,整个手掌就慢慢地恢复如初了。

手被炸伤的经历并没有让我吸取教训,后来遇到谁家在大门口放大炮仗我依旧会去捡哑炮。捡来的炮仗引信大多数都已经烧没了。炮仗就是拿来放的,这样的炮仗该怎么燃放呢?

有两种方法玩没有引信的炮仗。第一种就是,将炮仗引信那头一层层的纸一点点地剥开,剥成锥子型,就像子弹头或铅笔头一样,这样通往火药粉的入口就很容易被打通了,这个时候再把子弹形的炮仗放在水泥地或石头上,点着它,炮仗就会像烟花一样呲火花。如果不想看烟花,想听个响,就抄起一块石头照着火花口砸去,这个被剥了皮的炮仗依然会响。不过,在很多情况下,往往下手不精准,只会把立着的炮仗砸倒,并不能让它爆炸。如果手中拿着类似砖头那样平整的石头,趁着炮仗刚呲花,垂直砸向炮仗,成功率会高很多。

第二种方法就是,把炮仗剥开后,将里面的火药粉倒出来,有的小伙伴就喜欢看火药粉被点燃的样子,哔哔啵啵,一下子就烧没了。在我看来那很没意思,我一般会把火药粉末倒在一块小石片上,然后在上面再放上一个小石片,形成三明治的样子,最后再抄起一块石头往三明治上砸,不出意外的话就能听到一声巨响,这才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哑巴炮仗应有的生命绝响。

我把捡来的炮仗都剥开,只需要里面的火药粉末,然后把粉末都收集到小玻璃瓶里,那是在卫生室打针时常见的药用小玻璃瓶,一小瓶能存放好多火药粉。我想,在玻璃瓶里装满火药粉,然后将其点燃,它的爆炸威力是不是堪比一颗手榴弹。但是,我收集了那么多炮仗,始终没有把一个小玻璃瓶装满。

话说回来,不管是大炮仗还是火药粉,都不如擦炮玩起来简单方便。我和大地、乐乐、二毛他们经常在一块玩擦炮。

我们各自带着一两盒擦炮,寻找各种各样的东西炸着玩,比如啤酒瓶、易拉罐、塑料袋、牛奶盒等。我们对炸瓶盖很感兴趣,瓶盖有就很多种,有矿泉水瓶盖,有啤酒瓶盖,有罐头瓶盖。把擦着的擦炮投放到瓶盖下面,每一次瓶盖被炸得高度都不一样,我们会拿这个来比赛,看谁能把瓶盖炸得更高,炸得最高的能得到其他人每人一个擦炮。

西大汪是我们常去玩擦炮的地方。

西大汪是一个大水坑,在村子西边,到了冬天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人在上面行走完全没有问题。我们拿炮仗炸冰块,如果把擦炮直接扔到冰面上,那样对冰面丝毫没有杀伤力;如果先在冰面上凿个豁口,再往里面放擦炮,豁口就会一点点被炸开。冰面被炸开以后,再往水里面投放。如果是带引信的鞭炮,扔到水里时立马就会熄灭,擦炮不一样,它在水里也能炸响。擦炮在冰面下的水里爆炸会发出一声闷响,听起来很刺激。

更刺激的是,我们还会用擦炮炸粪便。

有一回,我们在西大汪炸冰块,乐乐忽然感到肚子疼,他就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去拉屎了。拉完以后,他兴奋地跑过来跟我们说:我们去炸屎吧。我和大地、二毛一听,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是我第一次拿鞭炮炸屎,心里非常激动。

乐乐拉的屎在一棵大树旁边,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白雪,那黄黄的一坨屎冒着腾腾热气分外显眼,地上的雪都被融化了,空气中隐隐约约能闻到一丝臭味儿。我们几个人围着那坨屎,做好扔擦炮的准备动作,擦炮擦着,四个擦炮一齐被扔到屎上,然后我们赶忙跑到十米开外。

擦炮一一爆炸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返回去看结果。以爆炸点为圆心,方圆两米之内的雪地上洒满了黄点子,旁边的那棵树得到了最好的“滋润”,再看那坨屎,早已没有了影子,只露出一小片空地。看到这样的爆炸效果,我们都说了一句“卧槽,牛逼!”,后来我们又炸了很多屎,不过,像这么新鲜的倒是很少。

冬天的屎都被冻得硬邦邦的,这样其实最好不过了,因为这才能体现鞭炮的威力,另外冻僵的屎不会像新鲜的屎那样四处乱溅,否则被炸完的厕所就没法上了。

炸厕所是升级玩法,厕所也是我们寻找粪便的最佳场所。厕所应该选择建在室外的公共厕所,自己家里的厕所说什么我们也不敢炸。我们村子的公共厕所并不多,学校的那个厕所是不错的选择。我们的学校没有围墙,合共只有两栋建筑,一个是教室,一个是露天厕所。放寒假的时候,学校里没人,厕所很少有人去。

刚开始我们本能地走进了男厕所,男厕所我们再熟悉不过了。有几个尿桶摆在墙根,墙角堆了一堆粪便,用塑料薄膜盖着,蹲坑的地方并排放着几个混凝土空心砖,空心砖比红砖大很多,一脚一个踩在上面,拉屎刚刚好。也许是天气寒冷了,空心砖之间的屎又黑又硬,我们扔了好几个擦炮只炸出一个缺口。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男人拉的屎才会这么硬,不知道女人拉的便便会不会软一些。我想去女厕所看一看。

我把去女厕所的想法跟二毛他们说了,他们和我一样都没去过女厕所,和男厕所只有一墙之隔的女厕所对我们男孩子来说是个神秘的地方。

我以为女厕所一定是一个和男厕所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可是当我走进女厕所时,发现和男厕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都有差不多的蹲坑,有一堆盖着薄膜的粪便,但是这里没有尿桶,另外我还发现墙角那一大堆粪便旁边还有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既像卫生纸又不像卫生纸,有些上面还有大片血迹。大地告诉我们那是女人用的卫生巾,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确定地说:可能是鼻子流的血吧。我们在女厕所看了一会儿卫生巾。忽然想到我们是来炸便便的,于是往空心砖之间扔了几个擦炮,被炸的便便和男厕所差不多,没有什么惊喜。完事儿,我们就离开了。

关于便便,我有一件藏在心里很久的事情,一直没好意思跟人提起,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之一。

大概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在隔壁的村子,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一段很远的路。我们村的孩子都在那所学校上学,早晨和傍晚的路上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人数看起来有两个村子的学生那么多,其实路上不止我们村的学生,还有另外一个村子的,他们上学放学都会经过我们村。

那天下午放学,我照常背着书包回家,走在半路上忽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我想要拉屎。

如果附近没有人的话,我大可以找个地方随便解决了,可是前面后面的路上都有人,我哪里敢厚着脸皮去野地里拉屎。于是,我一路忍着往前走,既不敢走得太慢,又不管走得太快,憋屎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比憋尿痛苦多了。憋屎的难度系数要比憋尿高好多倍,并且如果憋不住的话,憋屎带来的损失也要比憋尿大很多,所以憋屎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会更大。

原本我回家都是走大路的,后来我就绕到小路上走了,小路上人少,而且再往前走一段,路边有种的桃树,我想,如果憋不住我就跑到那些桃树林里赶快把“货”卸了。可是,小路上虽然人少,但也是有人走的,我等到没人了,往桃树林跑的时候,屁眼再也收不住了。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功亏一篑,我把便便拉到裤子里了。

拉出了一些后,身体感觉轻松了不少,我继续夹紧屁股,弯下膝盖,两条腿呈八字形,防止便便滚到裤腿里。我像一只螃蟹似的继续往树林跑,找到一棵桃树,隐蔽起来,把裤子赶紧褪下,把还没有拉出的便便全部清空。便便拉完了,裤子里的便便也被弄出来了,可是这条粘了许多便便的裤子,我还得把它穿在身上,因为到我家还有一段距离,我不能光着屁股回家,只有回到家之后才能把它脱下来。

如果我妈不在家的话,我大可以偷偷摸摸把裤子换掉,然后再把裤子洗干净。可是,我妈偏偏在家里,并且当我一进门,她就闻到了臭味儿,再看我的表情和动作,她一下子就猜出来我拉裤子了。

我妈全无半点同情心,嘲讽我说:这都多大了,还拉裤子,丢不丢人,害不害臊,裤子你自己洗,别想让我给你洗。我说:我压根没想让你洗。她又说:啊呀,臭死了,别在家里洗,拿到西大汪洗去。

西大汪距离我家很近,我把带屎的裤子换下来,再拿上鞋刷、洗衣膏,准备去往西大汪洗裤子。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乐乐妈,我心情郁闷至极,没有跟她说话,她问站在门口的我妈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就像说笑话一样把我拉裤子的事情跟她说了,乐乐妈被逗乐了。我真是一个笑话。

当我走到西大汪的时候,正巧看到一只野兔在喝水,它发觉有人来了撒腿就跑了,只一两秒钟就不见了踪影。从小到大我遇见过很多次野兔,在西大汪,在西岭,在南山,在东山,小岭盖,但是抓到野兔只有过一次。

那次抓野兔的地方就在距离西大汪不远处的树林里,当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大地、二毛以及大志、三胖这样比我们大几岁的男孩。当时我们在树林里一起捡柴火,二毛眼神比较好,他是第一个看到野兔的。发现野兔后,我们都把捡柴火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拼命去追兔子。

野兔的速度非常快,它不仅跑得快,还很善于隐藏,眼看着一只兔子跑着跑着突然消失了,其实是它停下来趴在了草丛或树叶里,它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们的眼睛。如果是我一个人追这只野兔,铁定会让它跑掉,但是我们人多,可以从各个方向追捕,它再怎么躲都逃不过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事实上,如果不是兔子倒霉掉进了一个水坑里,我们那么多人还是没法抓到它。那是一个用来浇菜地的水坑,大概是兔子跑得太急太快了吧,没看到前面的“陷阱”,只听扑通一声,不见了。等我们赶到,发现它全身湿透像一只落水的大老鼠在往岸上爬。

抓到野兔后,我们都非常高兴,想着该怎么吃掉它。我从来没有吃过兔子肉,其他人好像也都没有吃过。后来,兔子被拿到大志家里烹调,我们都从自己家里拿来了煎饼,准备当作一道大菜卷着吃,但是最后出锅的时候,却发现只有很少的一盘子肉,而等着吃兔肉的人不止我们那些抓兔子的人,还有我们的兄弟姐妹,到最后我只分到两三块兔肉。

印象中那次吃的野兔肉并不是很好吃,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晓得,可能是大志不太会炒兔子肉,也可能野兔肉的味道本来就不好。味道好的是斑鸠肉,说到斑鸠不得不提捉斑鸠的工具,那就是弹弓。

从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或许都玩过弹弓,在我小时候常常弓不离手。手里有弹弓,兜里有石子,不仅内心极具安全感,还有一种耀武扬威舍我其谁的霸气。

我的弹弓都是我哥帮我做的。先找到一个“Y”形的树枝当做弓架,弓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所以要找到一个长相完美的弓架也是不容易的。弓架做好以后,就在上面绑上皮筋和弹包,弹包最好是牛皮的,结实耐磨,但是牛皮难得,我用的大多是废旧的布料或是自行车内胎,虽然很容易坏掉,但布和内胎有的是,坏了再换。弹弓做好以后,拿石子当做子弹,如果用玻璃球或钢珠,精准度会更高,威力也会更大。

弹弓的用途比擦炮多,拿起弹弓射击空酒瓶,击中一棵树,射中屋檐下的冰溜子,顺手再打坏人家的窗玻璃什么的自不必说,它最大的用途是用来射击移动的物体,比如人家养的鸡鸭鹅,比如路上遇见的恶犬,比如树上的麻雀和斑鸠。

用弹弓打鸟要选择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是在夜里,鸟儿们都在睡觉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一片松树林,哦,正确叫法应该是侧柏树林,我们那儿管侧柏叫作松树,我也叫习惯了。松树枝叶茂盛,四季常青,尤其到了冬天,许多鸟儿都喜欢躲在松树上睡觉,安全又暖和。

到了晚上,我和我哥拿着手电筒和弹弓到树林里打鸟。进了树林,我们都必须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把它们吓飞了。手电筒射出的灯光扫过松树的每一部分,很多时候我们发现的都是麻雀,较少遇见斑鸠,它们被枝叶遮挡得很严实,想要让弹包里的石子穿过重重树叶一击命中,还是有些难度的。另外,被击中的鸟在掉落的时候如果卡在树上也很难办,因为爬树比较麻烦,一爬树也可能会把其他的鸟惊醒。通常情况下,我和我哥忙活一两个小时也只能打到三四只麻雀,偶尔能打到一只斑鸠。

麻雀太小了,肉不多,我们把打来的麻雀都喂猫了,唯独留下斑鸠。斑鸠个头和鸽子一般大,体型比一只公鸡小很多,把它身上的羽毛全部拔干净,再把内脏清理掉,最后炒出的斑鸠肉少得可怜,尽管味道不错,但不够塞牙缝的。吃过两三次斑鸠后,我们发现得不偿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只吃到那么一点肉,太不划算。后来,我和我哥就再没有打过鸟。

当我拿着弹弓打鸟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对那些小鸟产生过丝毫怜悯之情,在我看来,它们都是我的猎物,是和我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物种。我把这种猎杀看作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只是我,我哥、我爸、我妈以及我的邻居,我的那些小伙伴们,都觉得像麻雀这种天天偷我们粮食吃,还到处拉屎的鸟,死不足惜,罪有应得。

弹弓算是比较原始的武器了,后来我有了更先进更精巧的武器,那就是塑料手枪,可以打塑料子弹的那种,黑色的,外形和影视剧里看到的黑帮用的手枪差不多。

我记得刚开始我们玩的都是弹弓,忽然有一天,我看到二毛手里拿着一把灰色的手枪。子弹上膛,扣动扳机,啪,打出子弹,击中目标,这一系列的动作太酷了,让人羡慕得不得了。要得到一把枪并不容易,得花好多钱买,它不像弹弓可以自己制作。为了拥有一把手枪,我把自己攒的所有零花钱拿出来,又死皮赖脸地问我妈要了许多钱,钱是够了,但是洋洋家的小卖部经常缺货。由此可见,这是一件多么炙手可热的玩具,我去了好几次才终于买到一把属于自己的手枪。

手枪刚到手时是最兴奋的,如果枪的重量再重一些,我会感觉手里拿着的就是一把真正的手枪。我把弹夹装满了塑料子弹,到处射击,就算没有目标也要乱射一通,体验打枪的快感。但是在家里,我妈老是提醒我:不要随便打,更不要拿枪口对着人。她还说:你打的这些子弹都是钱,真不知道节省,以后别再问我要钱。因此,我在家里很少玩枪。

我有枪的时候,其他小伙伴也都人手一把了。我慢慢发现,再好玩再新鲜的东西一旦玩得人多了玩得时间长了,都会变得没劲。我和小伙伴们拿着手枪在村子里招摇过市,看起来很威风,实际上,这塑料手枪并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吓唬吓唬老母鸡癞皮狗大白鹅流浪猫,还有瘸腿的明明。

明明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但是他的智力比我们都要低,并且还有一副X型腿。明明每天拄着棍子在街上到处转悠找小孩子玩,但是我们都不太喜欢跟他玩。有时候我们想逗他,就抢他的拐杖,没有拐杖的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个笨拙的鸭子。明明不是没有脾气,他生气的时候会拿石头扔我们,我们就拿手枪吓唬他,告诉他如果不听话,就拿枪打他,他知道被塑料子弹打在身上有多疼,马上就变得老实了。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一个弹弓,就算手里有弹弓,他也很害怕我们的手枪。带枪的我们对明明有绝对的控制力。我忽然觉得,拥有一把塑料手枪所带来的最大优越感,就是在于欺负明明。

不管是鞭炮、弹弓,还是塑料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男孩都不会玩这些东西了。我也渐渐发现,这些玩意儿确实没什么意思。当我看到那些大男孩还有大人们在抽烟的时候,我萌生了抽烟的想法,可是我小学还没毕业,在别人看来我还是一个老实的小孩子,跟他们要烟抽是不行的。

我和大地、二毛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聊到抽烟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办法弄到香烟,但是不知谁出了一个主意,我们就有了无数的“烟”可以抽。

事实上,那不是香烟,是南瓜秧,说得准确一点是干枯了的南瓜茎。村子里种南瓜的人家比比皆是,他们大都种在外面的墙根处,秋天的时候,收获南瓜的同时,没什么用处的南瓜茎多得没地放,都被拿去当柴火烧了。

想抽烟的时候,我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弄一些南瓜茎剪成小段,把它点着当作香烟来抽。南瓜茎表面有毛刺,里面有时候通气性不好,能让它持续地燃烧并不那么容易,如果用力吸把烟雾真的抽进嘴里吸进肺里能把人呛到怀疑人生。所以,我们学大人抽烟的样子,只是拿南瓜茎当作道具而已,冒烟儿就行。

关于南瓜茎,还有一个小插曲。

有一天傍晚,我和大地他们在打卖场旁边玩,正好看到一片枯萎的南瓜秧,于是我们掐断几节南瓜茎当烟抽。我随身带着一个打火机,在点南瓜茎的时候因为有风吹着,一直点不着。我们走到一个麦穰垛后面点火,可没想到的是,我不小心把麦秆点着了,一开始我还不太在乎,以为三两下就能把火扑灭,结果我用脚去踩灭火苗的时候,却引燃了其他麦秆,风一吹,火势瞬间变大了,再去全力扑火已经来不及了,火越烧越旺。

大地他们和我一样都被吓坏了,远远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望着火越来越大。小麦秆是非常容易燃烧的,大火不一会儿就蔓延了半个麦穰垛。也许是火势太强太大,靠近打麦场的几户人家很快就发现这里失火了,我家距离打麦场也不远。听到前来救火和看热闹的人群中有我妈的声音,我突然醒悟过来,这是我放的火,我不能就这样被我妈抓住。

我躲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像折断樱桃树枝那样躲到奶奶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随便到奶奶家住了。我躲得不远,就藏在打麦场附近距离人群几十米远的地方,火烧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有夜色掩护,他们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他们,甚至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我妈很快就知道了火是我放的,不仅我妈知道了,现场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麦穰垛是大地邻居王婶家的,我妈跟王婶赔了很多不是,我猜王婶应该很生气,好好的一堆烧饭用的柴火,说没就没了,但是她却说:二蛋多老实一孩子,他肯定不是故意放火的,只要人没事就好,不就是一堆柴火吗,没事的,烧了就烧了吧。她还让大家多注意一下火星子,别让其他的麦穰垛也被点着了。

看热闹的街坊四邻知道我躲起来了,有人帮我妈大声喊:二蛋,别躲了,出来吧,你妈不会打你的,回家吃饭吧。我没有出来,一直等到两三个小时候过后,明火已经熄灭了,人们都已经回家了,我也饿得受不了了,才悄悄地回家。出奇的是,爸妈没有打我,他们只是数落了我一顿。

后来,我妈把我们家的麦穰垛送给王婶家了,就当是赔礼道歉,这才把事情完全平息掉。我们家的麦穰垛比她家的至少多出一半,我妈说王婶答应得可爽快了。虽说故意纵火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做不出来,可终究是由于我的原因,让家里损失了那么多柴火,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再说回南瓜茎吧。

经过那次纵火事件,我对拿南瓜茎当烟抽就多了几分厌恶,又抽了几次后,我就觉得抽南瓜茎实在没什么意思,这玩意儿完全不能满足我抽烟的欲望。后来我问三胖要了一支烟。三胖年龄跟我哥差不多大,三胖有烟瘾,我哥却从来不抽烟。三胖自己喜欢抽烟,还喜欢提携我们这些后辈,教我们抽烟。

第一次抽烟,我被呛得咳嗽,抽了几口就感觉头有点儿晕。三胖跟我说:刚开始学抽烟都是这个样子,头晕是因为缺氧,等你抽习惯了就不晕了,到时候就会感觉抽烟非常舒服,特别是吃过饭以后来一根儿,俗话说得好“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我学会了吸烟,乐乐也学会了吸烟,大地和二毛吸过几次都不喜欢烟味儿,就没有再吸了。我抽烟都是在暗地里,抽完以后总要嚼个口香糖之类的东西祛除烟味儿,否则会被我爸妈或老师们发现。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已经吸了很多烟,庆幸的是,我并没有烟瘾,抽也行,不抽也没关系。

我爸妈禁止我和我哥两个人学抽烟,首先是因为吸烟有害健康,这不必多说;第二是我爸不抽烟,如果他抽烟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抽了,他也没啥可说的;第三是他们觉得烟酒不分家,学会抽烟以后很可能也会染上酗酒的习惯,既抽烟又喝酒,这样的人名声肯定不好,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没人给介绍对象,很可能连媳妇都娶不到。我爸妈经常拿赵老大告诫我们:一定不能学赵老大。

赵老大是我们村儿有名的老光棍,他已经快五十多岁了。对于他打光棍的原因,人们说法不一,有的说他精神有点儿问题,喜欢打人,年轻的时候处过几个姑娘,但是处着处着就把人家打跑了;有的说他吸烟喝酒,嗜酒如命,每天都要喝很多酒,成天醉醺醺的,这样的醉汉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呢;有的还说他和父母关系不好,父母不给他操持结婚的事,时间一长,他就成了老光棍。总之,不管什么原因,赵老大不是那种能本分过日子的人。

关于他爱喝酒这件事,我可以肯定是真的。有一次,我去洋洋家的小卖部买酵母粉,正好遇见赵老大。他一个人坐在小卖部窗口下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左手夹着香烟,旁边放着一瓶高粱大曲和一包花生米。他吸一下烟,喝一口酒,吃一颗花生米,神态悠然,仿佛面前走过的路人,驶过的车辆,以及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像一个不问世事的酒仙。洋洋妈说:赵老大经常独自在这里喝酒,有时候连花生米都没有,就直接对瓶吹。

我不知道赵老大过得幸不幸福,但是从他喝酒的样子可以看出,他的烦恼一定比他的弟弟赵老二少多了。

赵老二有媳妇,他不仅有媳妇还生了三个女儿,但就是没有儿子。在我们那儿,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谁家要是没有儿子,那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下半辈子别想抬起头来。没有儿子就意味着绝后,意味着不能传宗接代,就算有再多的女儿,最后都嫁到别人家里,姓了别人的姓,又有什么用。如果有上门女婿倒还好一些,但是在我们那儿,倒插门的女婿向来都不是“正常人”,要么是身患残疾的,要么是吸喝嫖赌抽占几样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总之形形色色。

赵老二确实招了一个女婿,就是大女儿的老公。据我所知,这个女婿和赵老大有的一比,他不仅吸烟喝酒打老婆,还调戏他的小姨子,搞得家里成天鸡犬不宁的。赵老二本以为在年过半百之际有了一个孝顺儿子,却没成想给自己请来了一个“祖宗”。

赵老大、赵老二还有两个弟弟赵老三和赵老四。按照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他们的父母真是有福了,生了四个儿子,这在我们村儿是很少见的。可是,他们兄弟四个当中只有赵老三的家庭看起来幸福一些,有老婆,有女儿,也有儿子。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没啥可说的。值得一提的是赵老四。

赵老四快四十岁了,但是他和赵老大一样打着光棍,不过赵老四的气质和赵老大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如果说赵老大是不修边幅的酒鬼,那赵老四就是西装革履的绅士。赵老四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单身快四十年的人,抛开单身问题,我觉得他一定有非同寻常之处。

赵老四的确和我们农村老百姓不太一样,我听说,他有高中学历,在我们村儿,他的同龄人当中能读到高中的屈指可数。正因为他的学历高,二三十岁的时候在镇上的水泥厂里混得风生水起,另外,他还非常喜欢看书,尤其喜欢古诗词,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至于写诗更不在话下。

我见识过他写诗,印象极为深刻。

那天我和乐乐在大志家门口的屋檐下乘凉,和我们一起的有大志、大志他妈,还有赵老四。大家在聊天的时候提到赵老四的才华,纷纷赞不绝口,说他能即兴写诗。我因为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就对他的“才华”有些怀疑,于是我想了一个名字,跟他说:四哥,我有个朋友叫胡乐飞,你能根据这个名字写一首诗吗。他问了我胡乐飞是哪几个字,然后稍稍想了一会儿,随后就拿起粉笔在地上写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短的时间写出一首诗,而且他的粉笔字也写得非常漂亮,手到之处,笔走龙蛇,潇洒至极。那是一首藏头诗,我至今仍然记得:胡琴妙弹舞过江,乐奏江南第一章,飞黄腾达今日至,笑傲江湖传四方。赵老四写完诗,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都对他称赞不已,即使我看不懂,也会觉得他确实有两把刷子。赵老四听到别人的赞扬,受用得很,他看起来非常得意,那是一般人无法获得的满足感。

当我回到家,跟我爸妈说起赵老四有才华会写诗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显露一丝的惊讶,更没有我期待看到的羡慕或嫉妒之情。我妈说:有个屁用,写诗能当饭吃吗,连个老婆都没有,读那么多书都读傻了。

我问我妈为什么赵老四一表人才还一直打光棍。我妈说:哪来的一表人才,娶不到媳妇,还算人才吗,要说为啥打光棍,还不是太能装了,当年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才华,在水泥厂混得也不错,然后就瞧不起人了,看哪个姑娘都配不上自己,东挑西拣的,时间一晃,年龄一大,他想要人家,人家还不要他了呢,活该。我爸对于赵老四单身的原因有一点不同的看法,他说:赵老四年轻时候就喜欢看书,书里写的东西那肯定比现实世界真实发生的好啊,他就是陷在书里了,爱读书不爱美人,等他醒悟过来,已经三十好几了,再去找对象就没那么好找了,再说他这种书呆子,也不太会跟女孩聊,他不打光棍谁打光棍。

赵老大和赵老四两个单身汉,一个沉迷喝酒,一个沉迷看书,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不务正业的人,是孤苦无依的人,是命运凄惨的人,但是他们自己是否感到后悔,我们并不完全知晓。

后来过了几年,听说赵老四被介绍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寡妇,姓了人家的姓,那个寡妇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愿意再给他生孩子。赵老四从一个文采斐然的诗人变成了寄人篱下供人差遣的“牲口”,看来他对自己以前的作为真的感到后悔了。可是,我想不明白,赵老四和寡妇搭伙过日子,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小的时候经常听邻居大人们跟我开玩笑说:二蛋,等你长大了我给你说媳子,好不好。“说媳子”意思是介绍对象。有的时候,我也会听到他们跟我说:好好干,媳子不愁。或者是说:好好攒钱,长大了好娶媳子。“媳子”这个词在他们的话语中出现频率很高,我总有一种感觉,在他们的思想中,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娶妻生子,至于是什么样的妻,什么样的子,婚姻又是怎样一种状态,人生还有没有其他的追求,他们都不在乎。

就像赵老四,不管寡妇对他如何,起码她是赵老四名义上的媳妇,也不管子女是不是自己亲生的,起码寡妇的子女在名义上也是赵老四的。赵老四因此真正得到了什么呢,我觉得,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他最终得到了村里人的饶恕。赵老四有了寡妇媳妇,村里人再也不会对他说三道四,而仍然打光棍的赵老大将继续作为村民教育自己子女的前车之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发现大人们常常跟我说的“娶媳子”除了有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的衍生含义,还暗含着男女之间的“性”。村里那些打光棍的单身汉之所以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在于他们有没有后代可传,有没有人给他养老送终,而是在于他们没有媳妇,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的生活才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忍受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性是目的,媳妇只是达成性的工具,子女是性的结果或证明。

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性的,我也不记得了。我知道在很小的时候,我就问过我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对于这个问题,我妈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告诉我:你啊,是我下地干活的时候从地里刨出来的。我爸在旁边听见了,就和我妈互看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仿佛他们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后来,邻居大妈大婶也都问过我:二蛋,你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我就说:我是我妈从地里挖出来的。她们听完后也会哈哈大笑。大人们不会把实际的情况告诉我,但是他们喜欢谈论这件事,并以此为乐。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从体型就能看出来,这个在我记事儿起就知道了,但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一样”是什么,我却不知道。一直到我六七岁的时候,看到邻居刘大嫂给她两岁的小女儿把尿,我才发现女孩尿尿不需要用小鸡鸡,她们的裤裆里少了男孩该有的东西。难道这就是男女之间决定性的不同?

我爸妈从来没有教过我两性之间的常识,我对性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比我大几岁的大志,来自于我的小伙伴,来自于学校里的男同学,来自于电视节目,来自于生物课本,来自于色情书籍和碟片,还有后来兴起的网络。

大志教我手淫的时候,我大概十二三岁,那时候我已经有过遗精的经验,但是我对遗精并没有太在意,内裤上的“地图”和尿渍差不多,我也不知道精液是什么样子的。那天,我和大地、二毛他们在大志家玩,后来大志问我们:你们知道什么是雄水吗,雄水怎么弄出来,知道吗。我们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大志说的雄水就是精液。大志知道此时的我们正是性启蒙的好时候,他是那么乐于助人,不仅乐于教我们抽烟,还乐于教我们怎么手淫。

大志带我们爬到他家的平房顶上,然后大家围成一圈坐下来。大志解了裤子,露出自己的家伙,他让我们也把自己的家伙掏出来,我发现他的比我们的明显大了很多。他一边动手一边说:先摇一摇晃一晃,让它变硬,对,就这样,然后握住它上下套弄,就这样持续下去,你会感觉很舒服。我们学着他的样子做,但是我并没有感觉有多么舒服。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大志的那玩意儿变得红彤彤的,我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专心看他的动作。又过了一会儿,大志说:你们看,雄水出来了。我看到一滴看似胶水的透明液体被他挤了出来。大志继续说:如果我再撸下去,就会喷出一滩像鼻涕一样的雄水,行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我们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撸出雄水,但是看到大志弄出来的东西,已经让我们长了很多见识。

回到家后,晚上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洗澡的时候,望着胯下的东西,想起白天大志教的手法,我情不自禁地套弄起来。这次因为我涂了一些肥皂泡,摸起来比较顺滑,上下撸了一会儿,我终于体会到了大志所说的舒服的感觉,接着我就加快速度,不停地套弄,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突然整个身体一紧,一股白色的液体从我的右手虎口喷射而出,同时,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像闪电一般瞬间遍布全身,并且持续了好几秒钟。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从那以后我就染上了自慰的习惯,经常在洗澡的时候来一次,有时候甚至两次三次。头几年,我对这种行为感到很羞耻,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负罪感,但是后来看了一些关于自慰的介绍,逐渐摆正了观念: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

要说对我性教育最成功的方式应该算是看黄片。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电脑还没有流行开来,更别说智能手机了,我们想要看电影都是通过影碟机播放光碟。那个时候,影碟机对我们来说是新鲜东西,价格也很贵,村里买得起影碟机的也不多。

一般刚结婚的新人,在他们的新家里都会配上影碟机。李二哥和李二嫂结婚没多久,他们家有崭新的电视机和影碟机,还有很多光碟,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电影。他们夫妇俩性格都很热情,每天晚上吃过饭,附近很多大人小孩都会去他们家看电影。像成龙、李连杰、刘德华、周星驰这些香港明星演的电影,我们看了很多,有时候也会看《猛鬼街》这样的恐怖片,有时候也会看《地道战》这样的战争片,有时候也会看《卷席筒》这样的曲剧电影。总之,有什么片子,我就跟着大家伙看什么片子。去别人家看电影比在自己家看电视剧有意思多了。

但是在李二哥家,我从来没有看过黄片。我听说,他们都是到深夜,等我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走了以后,才会悄悄地和一些比较熟络的大人一起看,不能声张。这种聚众看黄片的事情必须要偷偷摸摸地进行,不然的话如果被人举报,会被抓起来的。

没过几年,影碟机就变得非常普遍了。大地家买了一台影碟机后,我和二毛、乐乐就经常去他家看电影。大地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想看什么片子就看什么片子,黄片是我们最想看的,最终我们也看到了,片子是从各种地方搜集到的。每当看黄片的时候,我们都会把大门、屋门锁起来,免得有人忽然闯进来发现我们这种见不得人的行为。

黄片的内容我就不多说了。但可以说明的是:我是看过黄片之后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样做爱的,也知道了女人那个部位的结构到底是什么样的,在这之前,我对这些事情的了解仅限于想象和电视剧上浮光掠影的片段。

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有那么一回,我和大地、二毛、乐乐,另外还有两个男孩在二毛家里一块玩。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小,还没有太多的性知识,没看过黄片,也不知道大人到底是怎样做爱的。那天二毛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们六个小孩子,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玩做爱的游戏。

游戏的目的大概是想体验一下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吧。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一阵商讨和摸索以后,最后就变成了三个人站着,靠在墙上不能动,装作女人,另外三个人装作男人,然后一人抱着一个面对面乱蹭。一轮结束后,两组人再调换角色重复刚才的动作。大家都穿着衣服,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就这样,做爱的游戏很快就结束了。我想,如果当时我们的年龄再大一点,如果我们都已经向大志学习过,并且都看过几部黄片的话,那么这个游戏一定不会是我刚才描述的那个样子。

我的身体随着年龄在一点点成长,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的声音忽然变粗了,身高也一下子蹿得和我爸差不多高。

我感觉自己长大了,能做很多小时候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了。我感觉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老实听话的孩子了。我早就学会了抽烟,有时候还会和同学一起去喝酒,和同学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我甚至还猥亵班里的女同学。

我的学习成绩很差,成绩越差越不想学习,越不想学习成绩就越差,这是长年累月不认真学习导致的必然结果。我并不是唯一学习差的学生,和我一样差劲的学生有的是,有男生也有女生。而且有一些学习很差的女生却面容姣好,她们的第二性征都发育得不错,这也许就是老天的公平之处吧。

许姗姗就是这样一个胸大无脑的女生。她的成绩在女生当中垫底,颜值和身材却无人能及。她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像我一样成绩差的几个男生并排坐。一到下课的时候,她的身边总是围着好几个男生,都想趁机占她便宜,我也不例外。

除了我妈,我第一次摸女人的胸就是许姗姗的。

那是一节自习课,我偷偷地坐到许姗姗旁边,她那个时候正在为数学作业而发愁,因为下了这节课就要把它交上去了。尽管她学习成绩差,但是她仍然在很努力地做作业,这是我非常佩服她的地方。我跟她说:姗姗,别那么费力气学了,将来我养你。她说:切,你拿什么养我啊。我自信满满地说:我有钱呀,我打工挣钱,去北京去上海打工,挣大钱养你。她说:哼,我信你个大头鬼,我要做作业了,不要打扰我做作业。我继续说:这道题你都看了半天了,还没有做出来,我来教你。事实上,我原本也不会做那道题目,刚好抄了别人的作业才记得一些。许珊珊有些惊讶地说:这道题你会做吗,我不信。我说:那咱们打个赌。她说:赌什么。我说:如果我做出来,你就让我摸一摸你的胸,如果我做不出来,我随便让你摸。她犹豫了一下说:好。结果,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道题的答案写出来了。她没话说了,挺起胸脯让我动手。她的胸很大很软,大得像一个鼓鼓的气球,软得像一团白白的棉花。我是隔着衣服摸的,我还想伸到衣服里面去,她马上制止我说:好了,好了,再摸下去我作业还写不写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节课以后,对于许姗姗的身体我再也不会客气了,常常故意触碰她,包括她的头发、脸蛋、肩膀、胳膊、胸脯、腰背、屁股等等。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很反感,次数一多,她就习惯了。有时候,我还会把她叫到一楼楼梯下面没人的地方跟她亲热,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几乎都抚摸过了,但是我始终没有和她发生那种事。那是她的底线,她知道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她不会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我的。

差等生不学习,大量的时间不是拿来泡妹子,就是看小说,上网打游戏,以及和别人打架。我打了很多次架,有时候是别人惹事儿我还手,有时候是我看别人不顺眼,有时候我还会帮朋友出气,最后一次和同学打架就是因为帮班里的一个同学打抱不平,但是那次打架却把我打出了校园。

那个同学就是我的发小二毛。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正在和许珊珊聊天,二毛从教室后门忽然闯进来,他的衣服上有好几个脚印,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我面前喊道:二蛋,救我。这个时候,教室门口露出了几个其他班级的同学面孔,有一个我知道叫王胜,这个家伙豪横得很,第一次看见他我就看他不顺眼。王胜喊着:二毛,你给我出来。我把二毛推开,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班里其他和我关系较好的男同学也跟着我走了过去,我们的人数明显比王胜他们多很多。我一句话还没说,王胜就灰头土脸地跑了,最后撂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二毛跟我说他在厕所撒完尿,抖他的小和尚时不小心把一滴尿液甩到了也在旁边撒尿的王胜脸上,二毛跟他说了对不起,但是王胜得理不饶人,马上叫人过来把二毛揍了一顿。二毛捂着被抽得通红的脸颊,委屈得很。兄弟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我不能不帮他出这口恶气。我想了一会儿,跟二毛说:我们先摸清他在哪个宿舍,晚上把他单独叫出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怎么样。二毛高兴地点点头。

教室里有很多废旧的板凳腿,晚上放学的时候,我和二毛一人拿了一个揣在怀里回了宿舍。熄灯过后,我和二毛拿着板凳腿到了王胜宿舍门口。我让二毛跟王胜说,敢不敢出来单挑。这样王胜肯定会出来,并且是一个人。果然不出所料,王胜毫无防备地从宿舍走出来了。他刚走出宿舍门,我从旁边一脚就把他踹飞了。接着,我和二毛抄起板凳腿就往他身上砸。我打起人来没轻没重,即使棍子敲到他头上也不会手软,也许是被打得实在太疼了,他竟然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打人啦,要打死人啦。我和其他男生打过那么多次架,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喊的,这是非常懦弱的表现。

也许是时运不济吧,宿舍管理员拿着手电筒查宿舍正巧看到了我们,他朝我们大喊:你们在干什么,给我站住。我赶忙叫二毛快跑,二毛反应也很快,撒腿就跑,而我刚要逃跑时,却被王胜抱住了一条腿,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死命地抱着,我用板凳腿又抽了他好几棍,但他始终没有松开,直到管理员赶到把我抓住。这时,旁边几个宿舍的学生都出来了,我逃不掉了。

惩罚很快就下来了,我被开除了。在这之前,其实我已经有过通报批评和留校察看的处分,通报批评的原因是宿管员在宿舍搜查违禁电器时,在我床上搜到了黄色小说;留校察看的原因则是期末考试作弊被巡监的年级主任抓到了。而这一次,我明目张胆地殴打同学,并且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学校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了。

幸亏二毛跑得快,不然他的惩罚也不轻。我离开学校的时候,二毛跟我说他宁愿不逃跑,跟我一起受罚,一起离开学校。他的学习成绩也不好,辍学的心早就有了,但是他爸妈怎么可能让他辍学,他们还期待着二毛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呢。我爸妈当然也对我抱有很大希望,但是没办法,有些人本来就不是上学的料子。

初三刚上了几个星期,我就成了无业游民。

不再上学的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爸妈为我的将来操碎了心,他们一直在我耳边絮叨,让我去学一门手艺,比如学修车、学厨师、学开挖掘机、学理发这些,有特长,有技艺,以后起码饿不着,可是我对那些东西一概不感兴趣。那我到底喜欢做什么呢?也许就是玩吧,是吃喝拉撒睡,是吸喝嫖赌抽。

在家里待得时间长了,很快我就感觉到无聊了,总想着找点事情做。家里有一辆五羊摩托车,我跟我哥学了几次,虽然操作步骤都清楚了,可是骑起来还是不熟练。

那天我把摩托车推出来,车子很重,如果像推自行车那样站在一旁向前推行以我的身高和体力很容易把车子弄翻。摩托车倒地后很麻烦,一是容易摔坏车子,二是再把它扶起来要费很大的力气。所以,在没有点火的情况下,我习惯先坐到车座上,两只脚的脚尖刚好能够沾到地,然后再一点点地往前推。

骑摩托车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比我当年拿着塑料手枪到处晃荡酷多了。

发动摩托车后,车子行驶起来,我就不自觉地将档位提高提高再提高,从启动到最高档,我差不多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车子在街道中飞驰,风吹到我的脸上,车子越快风越大,额前的刘海全被吹到后面去了,我的眼睛甚至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怪不得别人骑摩托车时,都会戴着带面罩的头盔或是戴着墨镜,骑摩托车一定要注意防风。

我沉醉在风中,享受着骑行带给我的快感,完全忽略了眼前的道路情况。这个时候,忽然从路边窜出来一只鸭子,嘎嘎地跑到路中间,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就算我扭转车把,以我当时的速度,我肯定会被被甩出去的。车轮正巧从鸭子身上碾了过去,不止一个前车轮,还有后车轮。我回头望了一眼,鸭子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我轧死了一只鸭子。

当时在路上我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停下来,赶快逃离现场,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谁也不会知道鸭子是我轧死的。于是,我畏罪潜逃了。

我不可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骑车的兴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算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骑摩托车,竟然遇到了车祸,尽管撞的不是人,但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这就好像第一天去上学就遭到了老师的训斥,第一次向女生表白就被拒绝,第一次打篮球就崴到了脚,这就叫出师不利。我再也没有心情骑车了,最后从另一条路把车子骑回了家。

出师不利的情况从摩托车延续到了汽车,我第一次开我们家的那台车也出了问题。

那天是个周末,我爸妈都不在家里,汽车停在门口。二毛来找我去潜龙河洗澡,按照往常的情况,我很可能会和他一起步行去,路上说不定还会走人家的苹果园。可是,当我看到停在门口的汽车时,我便产生了开车去的念头。

在我看来,汽车很容易开,它的操作原理和摩托车是一样的,不都是离合、刹车、油门、档位这些吗,再说了,我从小就坐在副驾驶位看我爸开车,可以说是耳濡目染,早已将各种操作技术烂熟于心。

于是我跟二毛说:咱们开车去,我开车载你。二毛先是一惊,随后说道:你会开车啊,不早点说,走,上车。我找到了车钥匙,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打起火,踩离合,挂一挡,松手刹,松离合,车子缓缓移动了起来。我瞬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由于有了骑摩托车的教训,接下来我开得比骑摩托车慢多了,挂挡最多挂到三档的位置,油门也不敢给得太大。

从家到潜龙河边的打麦场,这一路都非常顺利。二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连连称赞我的开车技术,我把实话告诉了他:我这是第一次开车。他完全不相信地说:卧槽,这怎么可能,第一次开车你都敢让我坐,真有你的。我说:我都不怕,你怕啥,汽车很好开,要不你也来试试。二毛连忙摆摆手说:别,我开不了,你还是好好开吧。

和二毛游完泳洗完澡,我又开着车在打麦场转了几圈,久练久熟。我爸跟我说过,开车的技术都是练出来的,熟能生巧,开得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就成老司机了。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小心谨慎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开汽车的天赋。二毛的家就在路边,开到他家门口时,我把他放下来,他就直接回家了。车上没有载其他人,让我感到放松了许多。距离我家越来越近了,我想,只要在门口安安稳稳地停下来,这次“冒险”就算结束了,要知道我这是偷偷将车开出来的,我爸妈以为我不会开车,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我肯定会挨骂。

但是,就在我行驶到门口想要踩刹车的时候,却发现刹车失灵了。我踩了好多次,车子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最后,汽车径直撞向了我家的猪圈,把一堵齐腰高的围墙撞塌了,车子顿时熄了火。猪圈是用空心砖砌成的,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幸好我家已经多年不养猪,猪圈是空的,要不然里面的猪一定会奔向自由。更应该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受伤,汽车也只是前脸被撞坏了,里面发动机等关键部分都没有什么问题。

尽管我和车子都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可是“二蛋开车撞到了猪圈”,这种自带话题的事件很快就在街坊邻居们之间传开了,他们都聚在我家门口看热闹。我爸和我妈回到家看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差点被气晕过去。他们轮番地凶我,骂我,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件事不仅丢我的脸,更是丢他们的脸。

我承认,是我错了。

我默默地站在车旁听着爸妈的训斥,还有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们的指指点点。在他们眼中,我是多么没用啊,我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扫把星,从来没有做过哪怕一件令我爸妈感到高兴和骄傲的事情,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错事一件件在我眼前闪过:弄坏闹钟,折断樱桃树,磕破二毛的头,把屎拉到裤子里,烧了王婶家的麦穰垛......我的心头忽然袭来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愧疚感,我对不起我的爸爸和妈妈。

开车撞猪圈的事情过去不久,我就离开家去外地打工了。

我在KTV做过服务员,见过许多有钱人过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抽好烟喝名酒泡美女,当那些油腻的老板在包房里或吼破嗓子或推杯换盏或挥汗如雨时,我就站在门外听候差遣;我在电子厂做过操作工,见过一排排像我那样年轻的少男少女坐在传送带两旁没日没夜地干活,每天经过我们手的苹果手机有成千上万台,可是我两个月的工资也买不起一部手机,长期的夜班工作让我成了行尸走肉,我感觉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在流水线上打螺丝,就是在床上躺尸;我也当过写字楼的保安,见过那些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的公司白领们是怎样工作的,他们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吹着空调,太阳晒不着,雨水淋不着,看似光鲜亮丽,美妙舒适,却也无时无刻不在紧张和焦虑中度过。

自从十六岁出来打工,我已经在外面漂泊了差不多十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上班,在努力挣钱,但无一不是在底层做着最卑微最辛苦最没有前途的工作,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攒到哪怕一万块钱的存款。

前几天,我骑电瓶车送外卖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左腿膝盖半月板损伤,医生告诉我不能再做剧烈运动,应该在家好好休养。这意味着送外卖的工作从此就和我无缘了。在外打工十年的我除了伤病,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我忽然想到了许珊珊,自从辍学开始,我就和她断了联系,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曾经我对许珊珊说我可以打工挣钱养她,可是现在我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真是好笑。

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我“老实”了,但是我感觉自己的确在变得越来越老实。我没有擅长的手艺,没有多余的钱财,没有帅气的容貌,没有健康的身体,我只能蜷缩在这个逼仄的出租屋里,老老实实地活着,只是活着。

我在哪一步走错了呢,还是说,每一步都走错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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