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的诞生是否是理所应当,亦或是一个意外。
甚至,是一个罪过或许。
“你让这样一个来不不明的小孩儿降临,只会无端给我们带来更多数不清的灾难!”
“生命本身有不善么?请你告诉我?”一身红白相间的牧师长袍,一位年轻的神父怀抱着他,说道。
“主会惩罚他的!他不是圣子!只是一条外来的毒蛇!只是世界树底端的一株树枝!他根本不配我们的信仰!”狠厉的男人上前就要去抢夺他怀中稚嫩的婴儿。却被神父一掌推开。
“这是神的指引,朗姆。这个孩子与我命中注定。”
“谨遵光的指令,宿命将他与我牵引。”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多少次半夜惊醒。从几年前开始,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都是一些奇怪的内容。他经常梦见一个巨大的国度,只不过它是深蓝色的……对,好像就沉溺在海下面。很多建筑都是由三倍数的大理石与火山石之类的构造建筑成的。被水生植物覆盖的表面,其下有隐约而精美的雕纹——他都能看清。阳光透来的远方,可以看见不计其数的鱼群在形式各异的宫殿与雕塑之间随意游蹿。细密凌乱的颜色,水中组成迷离的色彩。他好像感觉,宫殿似乎因这些存在,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孩子,你在哪里?”一个威严而虚幻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好像知道……可不能确定。”
“那么,你从何而来,又要去往哪里?”
“这里真是属于你的地方吗?”
“去寻找你自己,孩子。别让自己再继续活在幻觉中了。这样,你的生命只会逐渐消逝,你也只会更加憔悴。”
“但永远记得,只要你能梦见这里,你就依旧存活。所以,活下去。”
“我等着你,直到你清醒的那一天。”
一股强烈的水压从海底遗址的最下方席卷而来,他脑海如同被宇宙乱波突然干扰或是冲击,梦里的意识也戛然而止。
醒来,依旧是这个熟悉阴冷的黑暗房间。没有丝毫清晰的光束,模糊的光晕也只能勉强看见手指的一些轮廓。周围是没有粉刷过的青黑色大理石壁。还有一些他童年自己捡来的喷漆作的各色涂鸦符号,有简单的单词,字母,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头像。不大而冰冷的窗台上,有一台老式的笔电,他借着这里微弱的可怜的信号,有时候自己做一些媒体作品。尽管他知道这些东西也许永远都无法面见光日——因为它们毕竟来源于自己。
“又梦见了那个地方……”他有些难过地捂住自己的脸庞,弓着身子静坐了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走到电脑面前,点开邮箱,里面只有一封邮件,阅读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里面只有一句话:“寻找你自己。”落款是N.from_A.
起初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怀疑过这只是错发。但自从梦见那个遗迹之后,还有那些缥缈的声音。他心里残存的,只有惶恐。
窗户外面,世界浸在一片墨蓝色的光晕之中,房子的下面是一片枯黄脆弱的草地。周围的墙壁破碎褴褛,颜色各异的砖瓦凹凸不平。没来由地,他突然衍生出一股强烈的疲倦与伤感。
他自己告诉自己,是该去寻找什么了。
将笔电装在帆布包中,穿上连帽衫,戴上黑色面罩——神父告诉他,这一带的空气上午的时候最差,以前有很多人也因此染上怪病死去。
背上包,推开门,走下楼,却看见一个有些狰狞矮壮的身影环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尽管他因为天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依旧能感觉到他那双和十几年前一样凶狠的眼神如果具有攻击性,那他只会是饿狮口中血肉模糊的羊羔一般。
“你要去哪儿?”他质问道。
“去找东西。”他头也不抬地回道。
“婊子养的东西,当初神父就不应该在荒野里把你给捡回来!现在你给我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说着就走上前来,想抓住他的肩膀。
他冷不丁地抬起一只手,就这样握住了前者那粗壮的手臂。朗姆心中一凉,他分明感觉到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一只手掌如同虎钳一般,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相比下居然只有几分棉花糖的感觉,完全使不上力。他相信,此时这个少年如果用力,他下面的经脉不是没有可能被捏坏。
“你……”他手滞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露出的双只平淡随意的眼睛。
“爸爸在家吗?”他保持着姿势问道。
朗姆没有说话。
他没有再有多的动作,松开了那只手,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朗姆的肩膀上拍了拍:“爸爸不喜欢争斗,我不会动你的。”
“告诉他,如果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会回来的。只是这个过程会比较长。”
“然后,没事带他出去走走。光是不会自己出现的。得寻找。”他大踏步,走出了这栋外观陈旧分裂的老公寓,朝着远处走去。
“神父!”男子忍不住朝着他和少年对峙的旁边一个黑暗的房间喊道。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个类似权杖的东西,坐在一把石头椅子上,垂首不语。
“有些东西,他自己才知道。”几滴老泪从那浑浊松弛的眼眶中滴落出来。神父看着外面寂静到极致的光景,缓缓站起身。“朗姆,带我去走走吧。”
“神说,要有光。”
他不知道这样走了多远。多久。他不知疲倦地这样走了许多的地方:荒野,小沙漠,铁路,公路,桥底,隧道,巷弄,房顶,天台……
无数形式各异的房屋建筑与自然景色在他的视野,脑海中不断更替叠换。
他不断觉得,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心中依旧残存着离开神父家时那种流离失所的陌生,那种像在那个梦里难以呼吸的压抑,那种在从小到大被附近人猜疑孤立的无助……他走的越远,越像被梦蒙上一层无形的阴霾。不断迷失灵魂,不断虚耗时间,又不断寻找一个又一个黯然失色的起点……
在哪儿?他惨痛疲惫的内心,在这三天里一直发出这样的呼唤。
不知道第几天,第几次。他最后踏上一处杂草丛生的草原,朝着一朵云随风而去的地方奔跑而去。他感觉,此时心中像是有一只狂野的野兽驰骋在内心,只是要他奔跑,不能停下——尽管他已接近筋疲力尽。
一处没有半点生机的湖边,有一栋濒临的别墅废址。经过不知多久的风吹雨打,完全只剩下了褪色的残骸。
他从包里摸出一张折痕累累的照片。上面远处的别墅,红色瓦块的房顶,有一个不高的灰色烟囱。四根白色石柱矗立在黑色的大门前。棕色整齐的墙壁。稍远一些的门口是一圈整齐的白色栅栏,更近一些,草色丰盛充沛,一派清新古典的田园风光。
照片据以前神父说,是随着他的襁褓塞在一起的。
缓慢地,他摘下面罩。新鲜的空气重新吹拂在脸上,呼吸也顺畅了些。
他知道,也许那个梦没有骗他。或者说,他自己到头来,寻找的只是他的根源。
那个从小被葬身于海的传奇之梦。回响亦或是寄托跨越时间与空间,却姗姗来迟。
“百般沉溺消逝,但灵魂还在眷恋。”
“他们沉溺于那片深海。你献出了生命与灵魂,却也不得给你一丝回应。”
“但你,我亲爱的孩子。还是找到你想要的了,不是么?”神父缓慢地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地,远处,硕大温暖的太阳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