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其实并不老,他刚刚过完六十周岁的生日,用世界卫生组织划定的青年人标准算,他还是个大青年呢。
我之所以把父亲称为老父亲,是因为听多了李健的那一首歌——《写给父亲的散文诗》,那首歌给了我太多的感触和感慨。它突然让我无比怀念那个曾经让我特别依赖、特别觉得有安全感的年轻时候的父亲,而今,随着岁月流逝,他已经渐渐苍老,老得就像歌里说的,像是一张旧报纸,而我竟然不经意间已经成为了他的依靠和安全感。
今天是爸爸节,不知道为什么,关于父亲年轻时候的记忆,无数次涌现脑海,熟悉却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今年刚刚见过几次父亲,他还是那样亲切;说陌生,是因为对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早已有些模糊,毕竟那个年代,信息技术不发达,没留下几张照片,关于父亲年轻的模样和往事,就连同记忆一样,很多都被封存了,如同那些黑白胶片,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记忆中,父亲年轻的时候,最经典的一幕是这样的,在学校一间陈旧得丝毫没有半点现代气息的低矮平房里,他正端正坐在一张被岁月抹去了色彩的办公桌前,借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晨光,专心致志的批改学生们的作业。他时而涂涂改改、时而圈圈点点、时而挥动大笔,批改每位学生的作业都要好长好长的时间,有时候,我到学校好久了,他还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办公桌的正后方就是父亲的床,那是一张极其简易的木床,四个角上架着四根竹棍子,那是撑起蚊帐用的,蚊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早已是泛黄得厉害。床上竹席是他自己编织的,随着使用年限的久远,摩得光亮极了,席子上面铺的是一张从家里带过去的暗红色的毛毯,棉被是我母亲用粗糙的黑布制作而成的,沉重得很,但是还算暖和,这就是他几十年教书育人的所有家当了。
我自五年级起开始随父亲在他所在的学校读书,到我离开家乡在外求学,甚至到我大学毕业回去,这样的光景一直就没发生太大改变,直到这些年他去了另外的一所小学,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
记得有一年秋天,在父亲的小屋里,我惊奇的发现父亲的床头摆放着两瓶可爱的小花,花虽很小,但是远远望去却也极为美丽。父亲说,那是教师节的时候,小朋友们从野外采来送给他的节日礼物,他特别喜欢,小心翼翼呵护着。养花用的两个小瓶子是父亲用旧墨水瓶来做的,大概是精心清洗过了墨痕,显得特别的洁净和透亮,白色的花根儿在水中清晰可见,花的叶子绿得发青,衬托得花儿特别娇艳迷人。父亲怕人触碰还特地在花瓶的旁边立了快纸牌,上面写有“小心触碰”四个不大不小的字。那样子,让我想起了儿时父亲带我逛集市时小心翼翼呵护着我的样子,现在想来总觉得特别安全、特别温暖又充满了感动。
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村里没有人一起去读书,每周走山路回家,都是天黑还没到,父亲担心我走夜路害怕,每周五放学后都到山口等候我。每一次等候,都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我的乳名,他说只要我听到他的声音,就不会害怕了。那几年,是我和我父亲走得最亲近,也是最亲密无间的时光,几乎自己有什么想法,都会和父亲说。虽然他也知道我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很辛苦,也很不忍心,但是,我非常清楚他最能够读懂我一心想要走出茫茫大山的那一份倔强与坚强。
我记得我读懂“梦想成真”这个成语的意思,就是父亲告诉我的。他说,一个人一定要有梦想,只有有了梦想,你才会努力的去实现梦想,而努力实现梦想的这个过程,就叫“梦想成真”。
今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说梦想成真,但是,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小小的台花,即便没有那么绚丽多姿,却也努力傲然绽放。
有时候和父亲聊天,会聊起他的学生,父亲说他的学生有的腰缠万贯、有的成了文人泰斗、有的功名显赫,也曾有人给他介绍过不少工作,让他告别讲台去赚更多的钱,但是,他都拒绝了,他喜欢他的三尺讲台,喜欢大山里那些孩子们。
寒来暑往,三十多年里,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子,而自己依然坚守大山深处,可是,在他的话语里,我从未听到过他有丝毫的抱怨或悔恨,大概,他对大山里的孩子,寄托过无数的厚望,也希望他们能够像我一样去看看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吧。
今年夏天,父亲离开了坚守三十余年的三尺讲台,也离开了他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坚守的大山,住到了儿女县城的家,但是,在我心里,父亲就像是故乡的山,曾经用自己的知识与养分抚育过无数大山的孩子们,而今,虽然暂别,可他依然默默守望着大山的孩子们,目光里的那一份关切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