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曾经北漂和正在北漂的姑娘们
(一)
11月4日,第二次高数课。下课后,林紫三个又落到了最后才出门。
地上的雪已没过脚踝,而天空中的雪还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映着路灯,直扑到人的脸上。
“林紫,”韩平平踌躇再三,还是张了嘴“我到你那儿住一宿,行不?”
“不好意思”,林紫看着眼前撒着欢的雪和希冀地看着自己的韩平平,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真的不方便”。
“哦”,韩平平用脚尖细细碾着地上的雪,“这样啊……”
一旁的肖遥有些看不过去,“平平,到我那去吧,林水生睡沙发。”
“方便吗?!”
“只有一间屋子,你不介意就行。”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向车站走去。
林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很快,地面上零散的脚印、自行车痕迹就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
林紫独自等在2环路站台上已经有四十多分钟了。她缩着脖子,不停地跺着快要冻僵的脚,还有几分钟就十点了,2环路车却连一丝影子也没有。
雪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像扯了棉絮,一层层的,几米开外就已经看不清楚了。林紫又一次望了望车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雪里。
和林紫的久等相比,肖遥和韩平平幸运多了,她们俩没几分钟就坐上了117路电车,晃到了新街口。
天太冷了。
她们俩回到肖遥租住的大杂院时,林水生已经把炉子烧的通红,看到她们俩一起进来,林水生并没有感到意外。
肖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上一次一个叫刘燕的女孩儿就在这儿住了十几天,再上一次一个叫胡可的女孩儿,还有……,形形色色的不下十几个女孩儿在这间屋子里来去过。他认命地搬了一床被子,铺到沙发上。
肖遥歉意地看了看林水生,也没多说。三个人洗漱完毕,拉上屋子中间的布帘,很快就熟睡过去。
而此时的林紫,还挣扎在漫天大雪里。
平常的两站地,步行也就半个多钟头,今天,林紫却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还多。当她终于站到宿舍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时,她的浑身上下,已狼狈得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
没有理会宿舍里同事探究的目光,林紫换下一身泥泞,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夜已经很深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渐渐睡去。
林紫有些走神。韩平平的请求,她虽有心却无力相帮,毕竟,她住的是集体宿舍。而北京电台这个特殊单位,也不允许她带别的人过来临时住宿。来北京四年了,除了单位同事,她没有一个朋友。这次,她可能又失去一次交到朋友的机会。
身后一只粗大的手伸过来,搂住了林紫。
林紫一惊,拼命挣扎,却不敢叫出声来。卫生间的斜对面就是林紫的宿舍。那里面常常有值班的人,一叫出来,她是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闲话。
身后的人也明白这一点儿,他一只手箍住林紫双手,任由林紫挣扎,紧紧贴住林紫。另一只手撕扯着林紫的衣服。
林紫挣了几次都没有挣开,她绝望而徒劳地挣扎着……
“嘭嘭嘭,嘭嘭嘭……”,有人在敲卫生间的门,隐约传来胖姐骂骂咧咧的声音。
身后的人松开了手,拉开门,走了。
林紫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
“小林子,走,回。”
胖姐一个箭步从门口冲进来,从地上捞起林紫,连拖带拽地弄回了宿舍。
坐在床上,林紫的头“嗡嗡”地响着,像飞机起飞时的轰鸣,一阵阵的头晕。周围无数的嘴在张张合合,叫囂着,让她恶心。
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那是林紫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冀北平原的农家小院,夜里除了通过街上的大门上拴,其他房间的门从来都是只是微微掩上的。
而这一天的深夜,林紫从梦魇中醒来。一只手正缓缓从她胸前挪开。林紫彻底清醒了,她微微有些迷乱,是梦么?一切又太过于真实。她轻轻地转动了一下身体,想摆脱这个梦境。
“嗒嗒嗒……”,轻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有人离开了她的床头,到了外屋。不是梦。
林紫一下子惊醒了,她飞快地从床上跳下去,双手紧紧拉住卧室的门,开始大声呼喊。外屋的人“咚咚咚咚”地跑出去,紧接着是客居的西屋门的开合声。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林紫的父亲扶着几乎要瘫在地上的母亲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盯着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是舅舅,让他滚!”
母亲嗫嚅着:“三更半夜的,让他去哪儿?”
父亲也嗫嚅着,“这么晚,闹出去太丢人。明天再说吧!”
母亲又说:“他是妈的哥哥……”
林紫冲着母亲吼:“我是你们的女儿!!”
对这个世界信任的崩塌,往往来自于最亲近的人的伤害。
(二)
类似于林紫这样的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并不鲜见。
几年后同样的一个深夜,在山西某县的县城里。
肖遥大睁着双眼躺在家里的小床上。有几个同学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收到,而她的通知书还没有消息。“唉……”她轻轻叹了口气,翻身朝向墙壁,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迷迷糊糊的,睡意一点点包围了她。
门轻轻地开了,肖遥躺在床上没动。她独自一人住在家里储物间里,母亲常常会进来取东西。
一只温热的手掌捂到了她嘴上,接着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我!”
她听出来了,是她一个初中的男同学,曾经写纸条说喜欢自己。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一个人住在小屋里,摸了进来。肖遥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开始挣扎。那个男孩子却压到了她身上,威胁她,“你别闹了。再闹,就把你老子娘都吵醒了。你还要脸不要?”停了停,又说,“别怕,我喜欢你,我会娶你的。”
肖遥一下被抓到痛处。她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是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本身就不受父母待见。现在声张开来,父母知道了,肯定宣扬的满县城都是,以后自己还怎么活,怎么有脸见人。她的眼泪默默流出来,无力地反抗着,挣扎着。
肖遥的母亲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和睦,两个人对性的看法截然不同。肖妈妈觉得自己已经生育了三女一男,性就是可有可无的了。而肖爸爸却总是在不停地要,甚至于还要出去和别的女人鬼混。这一晚也是如此。肖爸爸缠了肖妈妈半夜,无趣的沉沉睡去,肖妈妈却久久难眠,躺在床上发呆。
院里“朴朴”轻轻响了几声,然后又是几声,好像消失在储物间那边。“不会是耗子吧?”肖妈妈想睡又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准备去看看。
一推门,一个黑影就从床上跳下来,撞了肖妈妈一个趔趄,直冲到院子里,翻墙跑了。肖妈妈吃了一惊,接着怒气就上来了。
“这个不要脸的丫头!”她伸手拉亮了灯,一眼就看到肖遥正光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肖妈妈两步冲到床前,抢圆了手打过去,“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和你爹一样下流的胚子!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
肖遥刚刚被剥掉内衣,正咬着牙在流泪,就觉得身上突然一轻,那个混蛋跳下床,飞也似地跑掉了。接着灯突然亮了,刺眼的光照着她木然的脸。肖遥用左手半遮着眼,怔怔地看向门口。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是母亲。
肖遥小声啜泣着、试图分辩。肖妈妈根本听不进去。她大着嗓子喊自己的丈夫,“老不要脸的货,看看你的好女儿给你做的好事。你就等着当现成的姥爷吧!”
因为丈夫的风流,常常被邻居指指点点的肖妈妈脑袋都炸了。她怎么能遇到这么一家子,男人风流也就算了,才十六岁的女儿居然也这样。她大吼着把肖遥拖下床,推搡着,“滚,滚出去。我们老肖家的脸都让你丟尽了。”许久以来被丈夫压抑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老娘没你这号贱B不要脸闺女。”
肖爸爸被惊醒了。他随手摸了把刀就冲了进去,连连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肖妈妈一指肖遥,“你的好闺女做的事,野男人都领进家了,你就等着抱外孙吧。”肖遥一阵头晕,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她颤抖着,一句申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肖爸爸本来和肖妈妈就因为上床的事窝了一肚子的气。刚刚睡着,又被肖妈妈喊醒。一看自己的女儿光着身子坐在床上,问都没问,直接一刀砍向肖遥,“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肖妈妈一见有些怕了。她没想到丈夫会带着把刀来。匆忙中,肖妈妈一把把肖遥搡到院子里,“她爸,你疯了?”
冷风一吹,肖遥清醒过来。院墙上、门外边密密匝匝站的都是看热闹的人。那些麻木、猥琐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一丝不挂的自己。她的脑袋“嗡”地一声,这个小县城,呆不得了。
没有等到省美专的通知书寄到,肖遥就收拾了行李,独自一人来到了北京。
(三)
半夜,韩平平突然醒来了,久久不能入睡。身边的肖遥睡得深沉,发出细微的鼾声。
窗外的雪不知道还下着没有?爸妈在家里怎么样?韩平平隔着布帘,看着透亮的窗,怔怔地。
前几天,爸爸来北京看她,除了给她带了些家里的栗子,还给她留了些钱,饭都没吃,就又赶着乘班车回去了。
韩平平远远看着四十多岁的父亲,驼着背,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咳嗽着,慢慢消失在人群中。她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竭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偶尔,韩平平会想,如果三年前,她没有考上京城的那座有名的幼儿师范,也许,就会不一样吧。后来的一切不会发生,父亲不也会这样衰老。她会像许多村里的女孩那样,安安静静地长大,嫁人,生子,终老一生。
三年前,韩平平初中毕业,她以高出分数线数十分的好成绩,考上了京城的一座有名的幼儿师范。那时的韩平平并不像现在,她是老师的宠儿,同学们的可爱宝宝。
那时的韩平平是骄傲的,是上进的,是单纯的。直到她遇到校长的儿子,那个高她一届的浪子。骄傲的韩平平,单纯的韩平平,成了别人的赌注。
校长的儿子开始接近她。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鲜花,水果,毛绒玩具,所有讨女孩子欢心的手腕,都开始一点一滴地展现在韩平平的面前。
韩平平醉了。
同寝室的同学劝她,她不理。同村的校友劝她,她说人嫉妒她,很快,她就成了校长儿子的猎物。
更快地,校长儿子就厌倦了她。对他来说,和一帮兄弟的赌打赢了,他追到了这个单纯而傻气的女孩儿,一切不过是个赌约。
韩平平却不相信校长儿子不爱她。16岁的年纪,哪里知道,爱情会被人拿来当作赌注?!
校长的儿子开始躲着她。直到有一天,韩平平把他堵在了宿舍。这时候,这个浪子却指责韩平平不爱他,不肯把“最宝贵的”给他。
为了证明自己“伟大的”爱情,在男生宿舍,韩平平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当查夜的老师把韩平平从男生宿舍带出来的时候,韩平平已经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女人。而校长的儿子,却成了受害者,一切的错,都归结到韩平平的身上。
一夜之间,韩平平从好学生,变成了坏女人。理所当然的,她被开除了。而那个浪子,在其父亲的蔽护下,安然无事,继续自己的学业。
韩平平一回到家,就喝下了整整一瓶农药。在鬼门关徘徊了几天,她被救回来了。
出院没几天,趁父母没注意,她又割了腕。这次她仍然被救了回来。
韩爸爸在她面前落了泪。
四十多岁的韩爸爸抱着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那一瞬间,韩平平想通了。
再世为人的韩平平,和以前截然不同,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对她来说,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而已。而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居心叵测的男人用来骗天真或者说假装天真的女子的借口。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就连现在的男朋友阿福,也不过是为了他自身的欲望,才和自己在一起,绝不会是什么爱情!
而她自己,是孤独的,是恐惧的,是寂寞而无望的,正好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抚一下无措的心。阿福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笑话。明天一觉醒来,一切就都没有了。
钱才是最重要的。有了钱,她就可以拥有一切。她要让那个混蛋看看,她韩平平活得有多滋润。
那个单纯的韩平平变了,变成了精明的,算计的韩平平。她一直在计算,计算自己的得与失,计算自己的怨恨,计算老天的不公。
此时躺在床上的韩平平并没有注意到,她腮边的那一点泪痕。
北京,2002年11月4日的晚上,大雪。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第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