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庭院里夜露如霜, 阶下有苔的痕迹。夜风初起,天气已经开始凉了。我静静地站在木槿树下,看叶子从容的飘落,一片,又一片,连同我的点点泪珠,在风中静静的消融。
这样的夜晚,我已经不知过了有多久。
我一直在遥望着北方......
与其说我在等一个人,不如说,我在等一种宿命。
初次相识
我因体弱多病,自幼被父亲养在家中,足不出户。五岁那年,从远方来了一个道长,说是可以为我治病。那道长一脸莫测高深,掐指一算,说我的前世有未解的夙愿常驻在现世的身子上,只要一生不出江南水乡,便无大碍,可安稳度过一生。便是这不相识的一个人的一句话,让我很少与外人接触,可命运并不只给我这样一个安逸的安排。
很多年后,我都问过自己,如果重来一次,我是否会有相同的选择。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那年初春,草长莺飞,正是万物复苏,万象更新的时节。我自幼生性冷淡,偏又爱对影自怜,不愿与人多言语。母亲时常为我担忧,说我这样一个性子,怕是将来找不到好人家,哪个婆家会喜欢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冷美人呢?我只是笑而不语。这世上,唯有姻缘难以测定,都是不可知的命数。
恰逢初春,父亲离京出门采购,母亲便决意带上我,算是一趟春游。
出门前一晚,我前去问安,站在门外听见了双亲的对话。
“老爷,那道士的话虽说的有理,可颜儿的性子......总该让她出门走走。”
“夫人的心思为夫又何尝不知?这一趟虽然距离不长,但也不少跋涉,只是担心她的身子骨罢了。”
“......”
我轻叹一声,退回院内,站在幼时时常晨读的木槿树下,望着摇摇北方和闪动的北辰星,直至凉风入袖,冷的我缩回了屋内。
路途虽然颠簸,但好在春光正好,沿途也收获了不少景色。原以为一趟散心的游玩,却在出门第九日发生了意外。像所有才子救佳人的模式一样,我遇见了他。
那天下午,父亲带着阿叔他们前往集市,采买时令季节最鲜美的果蔬。母亲因舟车劳顿倍感疲惫,就卧在内室困觉。我感到十分无趣,便着人备了马车前往郊区,听这里的人说,这片有一处湖景不错。午后阳光正暖,我便欣然前往。
谁知途中,却遇到了一帮劫匪。原来这一路早就盯上了我们。
“大哥,这个妹妹我瞧着水灵灵的,便赐给小的如何?”一个歪瓜裂枣冲我笑着说。
“呸!你懂什么!这个丫头的爹是朝廷的买办,爷绑了她作人质,换来的金银财宝够你包下一栋青楼!”
我看着他们吵着,慢慢将眼睛闭上。刀划在脖口,心里还是有一丝恐惧的,但奈何我生性冷淡,就连生死也不曾放在心上。这样枯燥无味的人生,我早就厌倦了。
“嘭!”是刀落地的声音。待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眼前模糊的他,仅有一个孤傲的轮廓,挥剑执地,一缕青发随风缓缓飘逸。
遇见他,仿佛是我的重生。那一眼,似是千年以后的重逢,这样似曾相识。
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就是我活在世上的理由。
尽管那时我并未注意他眼中的难言之隐,也并未注意我的手腕,为何不慎刀割却不流血,只有他握着的时候,才感受到微微疼痛的力度。
短短相识
我手执着地坐在地上,像是还未从刚才的惊魂中走出。他执步向前,向我缓缓伸出手。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粗糙的布满茧的手,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为何不反抗?”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意。
“为何要反抗?”我反问一句,极稳极静。
他似有一刹那的讶然,但很快被笑意掩盖,眼神有明亮的东西闪了闪。
“你倒是很勇敢。”他注视我良久,最后脱口而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评价。
他将手伸回,负手背对着我,朗声道:“走吧!在下送小姐回府。”
诚然,我并不觉得他口中的不反抗是一种勇敢,我只是厌倦,厌倦那种常常被人羡慕嫉妒却又无法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生活方式。也许我永远无法理解他的思维。还有,他怎么知道我是谁?好像很自信的样子。
自那日他救了我送我回府之后,父亲对他万分感激,便留他在我们临时住的府邸住了几日。
因同在府中,我与他常常相约郊外的湖边,看春风十里。
他常常讲给我他各地游历的经历,仿佛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他或许并不知,他口中的故事,便是我向往的人生。
我也时而在庭中抚琴一首,他便吹箫合奏,甚是和谐。
然而好的时光总是过的太快。父亲已经采买完毕,次日就要启程回京。
临行夜晚,我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离别离怨
房中烛光摇曳,衬得父亲的身影更加萧索,想来近日很是劳累。
我站了良久,父亲才对我开口。
“你的心思,为父还是了解些许的,只是......”
他紧锁的眉头让我心头一颤。微风摇晃着烛光一闪一闪,让我心里十分忐忑。冷风吹着,额头还起了薄薄一层的汗。
“为父身为朝廷的买办,你的亲事,自然是要门当户对的。”父亲顿了顿,“不过,你同他,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双眼眨了眨,期待的望着他。
“为父已经同张大人通了信,可以保他参军。至于今后如何,就端看他的造化了。”......
我推门而出,表面上虽不失稳重,心里却是欢呼雀跃的。抬眼却看见了庭中负手而立的他。我走向前去正要开口,却看见他紧闭着眼。我刚要伸手拍他的肩询问,他却一把将我拦入怀中。良久,听到他镇静又坚定的问了我一句“汐颜,等我。”然后将头埋入我的肩。
我听那句话像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个肯定句。
入京之后,我同他虽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见面,但隔几日便抽空来见我。父亲对此也是默许的。来的次数多了,府里的人也就日渐习惯,更有甚者已经在等着喝喜酒。
连我也以为好事将近。
奈何世事无常。西北边境有乱,急需兵力支援。他入军以来虽已获不少成绩,但临阵杀敌却从未经历过。但是他的态度十分坚定。
临行前一晚,我与他在庭院中木槿树下见面。
他说,游历江湖,与我相伴是他一生的梦想。可江山尚未安定,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上阵杀敌义不容辞。
我支持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只是那晚,清冷的月光映着我脸颊上的泪光闪闪发亮,我望着他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去。
不知此刻离别,何时才能再相见。
最后原来
数月后......
边境叛乱彻底剿灭,他怒马鲜衣,意气风发的归来。我同他在众人的祝贺下,拜堂成亲。
我躺在床上,感受到他清晰的温度和耳鬓的厮磨。我们商量着日后的打算,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底。
半晌,梦醒的我麻木的任由泪水从眼中溢出,滴在他的脸庞。手中握着那残存着他余温的信,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人。
我并不是人,也不是神。而是天上北辰星君用半生修为制造的木偶。我并非天性冷淡,而是对于人间的悲欢离合本就无法感受。
信中娓娓道来我的前生今世。
三百年前,北辰星君为救自己儿时的朋友紫微星君,不惜触犯天条被天君贬至人间,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回劫难才能重回仙班。而这一劫便是一生,如今已经第二十三世。当年为助北辰星君,梓沐仙子不惜自毁仙身,献祭元神,替北辰星君完成了夙愿。北辰星君看着怀中渐渐消逝的身体哭了三天三夜,立誓要将心上人重塑原形。
信中说梓沐仙子临终未留一句话,只定格在最后的微笑。而我,就是梓沐仙子的现身。北辰星君用了三百年集成了现在的我。并派恒源道长前往凡间寻找我的所在,并找寻缘由不让我出江南地界。只要出了地界,他便能寻到我,便又是一场不得终的姻缘。
难怪我被刀割不会流血,
难怪只有他才会让我感到疼痛,
难怪道长说,我前世有个未解的夙愿。
北辰星君,是我爱了一千年的人。
即使他不前往战场杀敌,这一世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日木槿树下的一句“等我”,不是等一世,而是剩下的二十六世。
他说他会回来找我。
他说他会让我重生。
我起身走向庭院,望着那个他背影离去的方向,任由风吹干眼泪,留下一道又一道泪痕。
就这样,望着北方。
我知道,我在等一种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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