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不可想象,我头天拿到毕业证,第二天就入了传销窝。换作是我,也不能想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我亲身经历的真实故事。
那还是我大四毕业那年,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6月18号,那是我拿毕业证的日子。毕业,是一个沉闷而又愉悦的话题。毕业季的我们有太多不舍,以至于把祝福的话一股脑都说光了。
许是祝福的话说的太多,对未来的美好更加憧憬,急切的希望挣脱学校的束缚,走向社会那片自由的天空。然而,一切都是梦,想的很丰满,实际却很骨感。
车是18号下午的车,从学校,带着同学们的祝福,踏上征程,连家都没回。
我自H省W市一路翻山越岭来的S省G市,怀揣着梦想,带着三分期待,七分骄傲,来到这个适合养老的宜居城市。
那时的我真的很骄傲,同学们还忙着找工作,我的已经安排妥当。当然,那是我以为的。我心里那时候也充满了感激,我的小学同学并没有忘了我。这不,得知我专业,立马给我安排专业相关度极高的工作。
一切都比预想的要好,哪怕第一天,第二天并没有见到我那个小学同学Y先生,但是我跟着他的两个室友玩的很开心。
那种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累而欢愉,欢愉而充实。
被两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姑娘带着游山玩水,累也不累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只是还有一个感觉,玩着并不是办法。因为我是来工作的,我急切的希望去工作。这样便不用问家里要钱了。
在我急切的希望工作的时候Y先生回来了。我们是在一个古亭见面的。我仍然记得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湿透了,还有几点泥水的污渍,下身穿着一条黑色休闲裤,板寸头,很精神。我则穿了一身白,白T恤,白长裤,白鞋子。纵使十年间只见过一次,我也一眼认出了他。我上前拥抱,他阻止我,说:“衣服脏的”。我没有止步,依然抱了他。
那一刻,是真正的同窗之情,是一别经年之后再见的喜悦。污垢,并不能阻挡我。我当时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他也是。
之后我们爬了古亭后的翠屏山,走了若曦走过的长廊,看了长成树的仙人掌,还有从鱼口中吐出恰巧落入金蟾口中的水,据说这是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
这些我都记得,却不最记忆犹新。最记忆犹新的是穿着袜子在石子铺成的长道上行走,很咯脚,比指压板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上总是伴随着他的哀嚎,而我一声没叫。
感情往往就是瞬间回到了巅峰,记忆也不由自主的浮现。我们于是就在翠屏山玩起了背背驮,又在一片草坪上玩起了过山羊。
一切都如儿时,充满了欢愉和纯真。
问题出现在我们去野人谷的后一天,也许是在野人谷玩的太嗨,太过放纵,太过敞开心扉。他们便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戒心,可以带我去听他们的课。
哪成想,我玩的开心,过的舒心,不表示我对你掏心窝子。我还是有戒备的,我一直不确定他们在做什么。对,他们。Y先生有六位室友,加我共计八人。
戒备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我一个人跑到上千里外的陌生地方,我当然会和信得过的人保持联系。
是的,我一直在和我的朋友们联系。因为我不知道十年会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同样也因为他的伙伴们过于的热情和过分的礼节。好在十年如初见,一切看起来真的不错。
饭前的互相夹菜,进出门的躬身握手,道声“辛苦了”,端茶递水一起玩扑克做游戏,便是相亲相爱的家人,也不过如此。过犹不及,氛围很好,却恰恰是我最不喜欢的――形式。这一切在我看来就是一场形式,一场反复重复出现的形式。朝朝暮暮,无始无终。
我开始把详细地址发给我的朋友们,我开始交代他们,哪一天我没有语音说“早安、午安、晚安”,请你们报警,或者带一批朋友来救我。我心不安,因为感觉像进了传销。虽然他们在我认为是传销的时候一直强调那是直销。
去的第五天,他们终于忍不住带我听了一上午的课。课讲的很好,都是好案例,都是好制度,也都是好战略。可惜鼓掌鼔得太起劲儿,喊声叫的太疯狂。我断定这是传销,至少是变了味道的直销。我想我该走了。
我该走了,我有必要带Y先生一起离开。我现在还念着我们是同学,我还念着同学情。我以为他也是第一次听那堂课,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迷惘,是那么的不随波逐流。这是第一次听课的表现,我断定。
我错了,我以为他也是受害者,没成想他就是那些害人害己的传销分子中的一员。
我要走,我决定自己走。给他留着面子,也给我留着面子的走。那是听完第一堂课的下午。午休起来,我跟他说,我要走了。他很不开心。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跟我说说。”于是本应该下午走的改成了晚上。到了晚上,他又说:“我们兄弟二十年,我请你喝一顿酒,明天你是走是留再说。”于是本应晚上走的改成了第二天。
喝了一晚上酒,吐了一晚上,他们也开导了我一晚上。当然,是他们自以为的。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要走。他的室友们都去上班了,除了另一个Y先生。他们两个在居所陪我。
我的小学同学Y先生在喝水,另一个Y先生在摆弄风扇。
气氛很压抑,也很尴尬。
我走过去对他说:“我来你没接我,我走你送我,咱们好聚好散。”他没搭理我,依然在喝水。
我要走,这是必然。关键是怎么走。
我认为打过招呼,礼已经到了。我认为我昨天退了两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我以为如果他有足够的智慧应当送我下楼,乃至送我去火车站。你来时我不曾接你,那么你走时我送你。我想错了,人啊,总喜欢把别人留给自己下的台阶给堵死,总是喜欢一厢情愿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比如我,比如Y先生。
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没失礼,而他,失礼了。很失礼,甚至可以说是无礼。
我去推我的箱子,向门口走去,他霍地站了起来,挡在我前面。我站住,看着他。只见他操起刚才喝水的碗从我眼前一公分处挥出,摔在地上,碎的不能再碎。我后来想想,若是打在我太阳穴,想必我已经不能在此分享我的经历了。若是打在眉头,也必然鲜血直流。好在他练过很多次。
我直视着他,他不太愿意和我对视。他偏着头,将眼光落在同在室内的另一个Y先生身上。另一个Y先生依旧很淡然的坐在那里,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理会我。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气氛也更加凝重。
突然,他动了,他冲进了厨房,半天才出来。只是,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把刀,菜刀。他在我还愣神的时刻将菜刀狠狠地劈在他放碗的木桌上,木桌被劈出一条深深的口子。
他指着我鼻子说:“你他妈的,你要不是老子朋友,老子早都打你了。老子好说歹说,你他妈还是要走。”
那面目的狰狞样,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那一刻我方才明悟,往往害你的就是那些用亲情、友情、同学情套住你的,你自以为还算亲密的人。
他没有对我动手,因为另一个Y先生说话了。他说:“搞啥子,搞啥子嘞。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朋友,我听到这两个字分外刺耳。这个我曾以为关系不错的小学同学凭借我对他的信任把我骗到这个陌生的省市,迫切的希望我认同并加入他的那个所谓的直销,实际上的传销组织。
我很陌生的看着他,直钩钩的看着他。
他对我咆哮道:“今天你若是走了,我们二十多年的朋友情就像这个桌子,一刀两断。”
我十分的担心他会接着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我咬咬牙对他说:“何止于此,你这也太狠了。”
是的,太狠了。我若再坚持要走恐怕是我一刀两断,而不是他与我。
我是这样想的,我便换了策略走。我稍微尴尬的说:“能搞点儿饭吃不?没吃早饭,好饿。”
当时时间九点略过。第一次危机暂时宣告度过。是的,第一次,因为还有第二次。
吃过了早饭,一样的,两三个人带着我逛街。其实是压马路,边走边聊。谈的都是当地如何的优越,试图让你对此地产生认同。当然,也谈一些自己以前的生活。无一例外,都是又苦又穷;无一例外,都是接触直销后发生了怎样怎样的改变;无一例外,跟着大家一起做两年内就可以让你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认为是好的变化,而我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在害人害己。首先是害人,害的都是能够且愿意帮助你的人。其次是害己,害了愿意帮助你的人就等于在不断剪断你以往几十年积累的人望和人脉。
社会上曾流行过一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我不知道是谁说的,我想说,朋友不能泛泛而交,不是每个人都对得起朋友二字的。
下午是去听他们领导讲课,其意在说服我。领导是一个富态的姑娘,年岁比我小一两岁。很能说,很会说,却不知道说的太多,也问的太多。人是最讨厌别人问自己一些事情的,尤其是私事,而她问得最多的却恰巧是私事。经此一次,更加深了我的反感,让我更加急切的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晚上依然是听课,他室友讲的。讲的很好,有自己的见解,跟他们以往千篇一律的课堂有些区别,但本质没变。
我还记得我劝Y先生时说过的那句话:讲的全是真的,却毫无用处。我自己是写过成功学的,对此有过研究。成功学里讲的都是真的,完全按照他的操作方式成功的却寥寥无几。况且,成功学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这点我到时候专门写一篇来谈谈我的想法。
听过课,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一一握手。走出课堂,我把Y先生臭骂了一顿。我说:“你大爷的,早跟我说清楚还会有早上的那一幕么?还有你早上做的太过了,当然我也有不对。”
他听了尴尬的笑笑,没有说什么。
当然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口口声声我们几十年的情谊,却在早上拿了把刀来逼我。
第二天依然是听课,不同的是听完课还听了他们C级别领导的成功分享――很励志,却很可能是假的。那领导在上面挥斥方遒的模样真的很有领导的气质,只是可惜铜臭味儿太浓,比我都浓。
我依然按照他们的规矩,该鼓掌鼓掌,该唱歌唱歌,只是心里却在想着我该不该维系这背叛了的友谊。
做决定的不是我,起码不完全是我。我本决定把做决定的日期留在了他生日的后一天,而我却被逼着在当天下午做了决定。
我给朋友交代过,7月1日若没收到我平安回家的电话就立即报警,同时让我哥带一批人直接去我给的地址带我走。我哥很谨慎,如若没有我的交代,他必然不会信我的朋友们。于是我与他通了电话,他果断报警了。
不巧,警察来找我时我正好被他们带着去听课。路上接到电话我很忐忑。这是第二次危机。
Y先生让我挂电话,我没有。我说这是我哥朋友,他在G市受我哥之托来见我一面。事实上也是如此,因为我信了,我不知道那是警察。
知道是警察我才慌了。因为有希望,所以担心,也因为我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我只好告诉Y先生和一起看着我的另一个Y先生。我告诉他们,我哥因为我前天说好去见他,没去也没打个电话报平安,特意让他在这里的朋友来看看我。他朋友我没见过,我很担心,我需要去一个人多的地方,而你们得陪着我。他们同意了,却要把我带到偏僻的地方统一口径。
统一口径的时候我更是恐惧了,我担心警察找不到我,我担心他们识破。好在,他们以为我是在恐惧未见过面的我哥的朋友。
终于还是见面了,和警察叔叔。
我被带到警察局录笔录,之后去居住地拿毕业证和学位证。本不想撬门的,奈何没有人给我开门。门锁的很紧,打坏锁芯才打开。打开之后我找到自己的东西拿着就走,和警察叔叔一起走。
我拜托警察叔叔把我送到火车站,送上火车,可惜还是没有赶上最近时刻的那班火车。我当下决定哪怕绕个大圈也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我逃离了魔窟,在此我感谢他们,也感谢警察这个神圣的职业。
我对直销不做评价,我想对那些整天把情谊挂在嘴上的人说:去他的情谊,你根本是在玷污这两个字。我想对那些像我一样看中情谊的人说:有一个人好几年不联系你,近来突然联系你了,你这样回答他,既然已经这么久不见了,那便索性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