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背后边的公路一直蜿蜒往上爬,经过外贸站、经过大操坝石坎子、黄泥坡、墨石沟、假山洞、农牧局,走到公路嘴嘴上,看得见一半盐津县城。
再继续往上爬是七道拐,再远点是郑家坝。
说七道拐是盐津孩子们的世外桃源,似乎有点夸张,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盐津县城狭窄不开阔,如果不在家听鬼故事,在大操坝修天、打豆腐干,在墨石沟逮螃蟹,在街边边跳绳、躲猫猫,娃儿们就去坡坡上的七道拐,要么讨“救军娘娘”吃,要么讨“八月瓜”。
有好几年,盐津过年突然兴起一股“走公路热”。我妈他们喊“转山”,说大年初一到山上走一走,就把病痛灾难全部走掉了。
盐津走哪里呢?
走盐水公路?当年没有修好,刚修好那几年,经常垮石头打死人,大过年更是没有人敢往那边转。
走盐井坝底下?盐津的大年初一,即便出太阳冷风一吹也冷得打抖,也不会人有往底下转。
选来选去,只有走坎上这条往筠连去的老公路——七道拐。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火炮子就把人震醒了。
兴奋慌张穿好新衣裳,迫不及待把大门打开。
等小伙伴们欣赏完个个穿出来的新衣裳,就开始找玩场。
隔壁张家哥哥和郑家哥哥,已经开始玩“划甘蔗杆”的游戏。
每人拿一大根甘蔗,最好选又直又粗那种,高度不要超过两米,不然“划”的时候够不着。
一只手将甘蔗杆直立放好,手迅速放开的瞬间,另一只拿刀的手飞快从甘蔗头上“划”下来,不能一下子将甘蔗砍成两半,最好稳准狠只削掉一层甘蔗皮。皮要削得又长又薄,然后转一个方向再来一遍,直到把一根甘蔗的皮全部削完。
厉害的大哥哥,分把钟可以把一根甘蔗的皮全部“划”完,“划”下来的甘蔗皮散落在地上,胜利就是喝彩声中把“划”得干干净净的甘蔗,分给围观的大人娃娃些吃。
如果一直围着他们看,分给你吃的甘蔗,分分钟吃得把嘴打起泡。
有时候觉得好看会一直围斗不走,大人马上站过来吼“大过年呢,嘴巴打起泡不想吃好东西了蛮。”小娃娃些就散了。
不看街上的大哥哥们“划甘蔗杆”,就走七道拐嘛。
本来走太平缸可以抄点近路,但一身穿得新噜噜,太平缸人家户少,没有多少人看。从街背后走看见的人多点,所以我们几家几家的约斗,从街背后走起。
一路上都有娃儿放炮仗,我们生怕把新衣服弄脏了,一路躲躲跳跳、骂骂吵吵,直奔七道拐。
我们一家拿一点吃的东西,边走边一起分享,虽然爬山有点累,但盐津人爬惯了也不觉得。
等爬到七道拐第一道拐拐上,看见大年初一的盐津城,笼罩在薄雾与晨曦中,觉得自己的家乡美得让人感动。
我们往往爬不了多远,最多爬到二道拐附近就不爬了,身上稍微出点毛毛汗,母亲和几个嬢嬢们就要忙斗回家做饭,然后又开开心心原路返回。
除了过年,去七道拐玩得最多的就是暑假。
我和下场口几个姑娘经常约斗去七道拐讨“救军娘娘”。
“救军娘娘”是一种野生果子,有刺,红色的小果子一团团结在一起,摘一颗放嘴里,面冬冬酸叽叽,谈不上好吃,但大把大把讨回家,可以做装饰。
反正一到七八月,七道拐的路沟边边上都长满了。
除了“救军娘娘”,还有黄泡儿、紫泡儿也是漫山遍野都长,我们经常吃得一个嘴乌漆麻黑,回家不先说,会把我妈黑一大跳。
男娃儿们不讨这些吃,他们只爱“八月瓜”。
当时盐津有一首童谣:“八月瓜八月瓜,八月长来九月炸,十月讨来诓娃娃”。
一到吃八月瓜的季节,街上的娃儿们成群结队就去七道拐了。
每当想起这个画面,会忍不住想编一首歌:
爬上七道那个拐啊/像骑上奔驰的骏马/山坡和树林里面/是他们讨八月瓜的好地方......
二娃和七娃儿发现一棵藤子上结的八月瓜最多,抢着去讨,又不懂栓匹围腰接斗,讨一个丢一个到地上,等拿回家来,八月瓜一个个都炸烂了。
八月瓜看着跟大点的香蕉差不多,乳白色的果肉又嫩又甜。掰开厚厚的果皮咬一口,轻轻把小米米吐掉,那种甜香味好吃到难以形容。
好些时候,二娃三娃儿会讨一些没有炸开的八月瓜回来,我妈就拿一个瓷盆捂起来,过个三四天,八月瓜炸开就可以吃了。
黄泡儿、紫泡儿倒没有这么麻烦。
那个时候没有塑料袋,拿布口袋装回家,街坊邻居姐姐嬢嬢们,会凑过来尝味道。
“救军娘娘”口感没那么好,我们几乎不吃,讨回家只是拿来看。
搬离盐津后再没有去过七道拐,听说山上的八月瓜、黄泡儿、紫泡儿渐渐不多了。
有一年回盐津,又去爬了七道拐,依旧看见笼罩在薄雾中的家乡,美得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