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外传》:跨越爱恨,超越生死

时间:2022年04月22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曹雅欣

《太真外传》是根据白居易《长恨歌》、洪昇《长生殿》的剧情蓝本,编创而成的古装新戏,讲述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梅兰芳先生为这部剧赋予了歌舞并重的特色,尤其是《霓裳舞盘》一折里在高盘上歌舞的场景,极尽创意和妙态,令观众热烈追捧。既然是“外传”,自然是在正史以外的人物传记,是故事性大于历史性、传奇性大于写实性的。在这一部关于杨贵妃的外传里,从《长恨歌》到《长生殿》再到《太真外传》所展现的叙事角度,其实都是关于常态化与非常态化的交织博弈。

  首先,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人物设定,是一种非常态化的身份。他们的帝皇之尊、他们的宫廷之身,充满神秘而遥远的距离,不是普通人生可以对照和猜想的。然而偏偏,他们却在等级森严、宫禁无情中,上演着最正常最平凡不过的一种人间恋爱,会吵架、会冷战、会吃醋、会和好,会有浓情蜜意、会有生离死别,更会有作为高傲帝王却像普通人一样的无力、懊悔,以及对于人生无奈的失控感。这种非常态化里的正常化情感,是故事表现的第一个层次,为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感情注入了纯度。

  第二个引人入胜的层次,又是常态化感情里的非常态化遭遇。本来是唯我独尊的唐玄宗,却在杨贵妃面前,恢复成一个陷入爱情的普通男子,他会忘乎所以地追求佳人、会低声下气地哄劝爱人、会不管不顾地沉溺激情……这些,都是他们这份爱情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独特看点,是不同于一般才子佳人生活轨迹里的新奇之处。而正当观众习惯了这种身份与感情的反差之后,正常化感情里的非正常化遭遇出现了。他们要骤然直面安史之乱的危局与罪责,不得不以杨贵妃赐死、唐玄宗退位的方式来谢罪家国。这种在感情里逢遇灾难便是国破家亡的顶级灾难、把个体化的私人感情置于江山社稷的大背景下来观照的经历,又是那些常态化感情中绝不可能具备的巨大冲突。此时,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才增加了厚度,而不仅仅是在讲情感本身的纯度。想谈一场普通的恋爱都不可得,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命运才会去背负的、常态化情感里的非常态化遭遇。

  故事到这里依然没有终止,还有第三个层次的探寻,就是非常态里的神话状态。唐玄宗亲口赐死自己相爱一生的女人、杨贵妃情深义重却被爱人牺牲给兵戈铁马,这已经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非常态遭遇了。然而故事未完、情感又续,唐玄宗没有让他们的传奇终止在这里,反而又推升到了神话的高度——唐玄宗派方士作法,上天入地寻找杨贵妃死后的魂魄,最终在海上仙山寻到了贵妃精魂,与她梦中再会。这种情节,自然不是历史情节的写实手法,而是爱情故事的传奇想象。可是,“外传”的故事,就是需要这层升华的,否则就只是沦于陈年往事的再陈述,而缺乏了点铁成金的变数空间。正是唐玄宗在杨贵妃死后,所表现出的种种不甘、悔痛、自责、心伤,以及对爱人的相思难耐和疯狂寻觅,才托举出了唐玄宗这个人物的深刻性和丰富性。正因为戏曲里这一幕的此情此景,人们再不能简单就说他是乐而忘忧的昏君,也不能粗暴地说他是凉薄绝情的负心汉。他有他得意时的失误和不理智,也有他危机时的担当和不逃避,更有他余生里的自责和真性情。

  也许唐玄宗最后与杨贵妃在海上仙山的梦中相会,并不是真正的神迹,而就是他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想象出来的一场梦话呢?——其实那一幕,是真的神话还是梦的神话,已经并无差别了,因为,他们感情的神话性,正是由于唐玄宗自己坚持不忘的阴阳相思、天人相盼,才最终塑造出来的呀!神话性的本身,是由唐玄宗的深情完成的,并不是由方士的法术造成的。所以,他们这份感情在非常态化里的神话状态,那神话真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靠神话玄妙,丈量出了情感的深度。就是由于唐玄宗在杨贵妃死后,他的苦苦寻觅、他的深深悔悟、他对自己的不原谅、他对爱情的不背弃,才把这一个感情故事的已完成和已落幕,生生延展为了未完成时,才把正常感情里的非常态化遭遇,又推举到了神话的状态。

  这个戏曲故事还能给人第四层感悟,那就是观看神话状态,却产生常态思量。故事里的主人公都已是尊贵至极的权力男女,然而他们的生死之别、他们的家国之恨、他们的情感之失、他们人生之痛,却和普通人并无不同,悲欢离合、死生契阔,都是一样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却是一样地倍感仓皇而无措、倍感失败而无力、备受打击而无助、背负悔痛而无可奈何。

  所以,这个戏曲故事的哲思力道就在于,让男女主角最终,还原为了普普通通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在有限的人生里卑微祈求着幸福、健康、平安喜乐,然而,该遭遇的喜怒哀乐还是一样逃不过地会遭遇,该面临的生老病死还是一样免不了地要面临,能获得的会喜出望外地被命运赏赐,该失去的也会毫不留情地被上苍夺走。

  这就是人生,无论是常态化的感情经历,还是非常态化的人生际遇,抑或是神话性的理想追寻,最终都归结人生起伏的常态化规律。就像杨贵妃在戏中的祝祷词:“一愿那钗与盒情缘永定,二愿那仁德君福寿康宁,三愿那海宇清四方平靖,四愿那七巧缕乞天孙支矶石上今日里借与奴身。 ”在命运洪荒面前,红颜至尊的她也是如此卑微地茫然祈求着,也是如此对万事万物都感觉那么的不确定。苦乐有度,人生无常,唐玄宗和杨贵妃尚且有那么多失意和无奈,亦有那么多欢喜和平凡,这就是《太真外传》启迪人们的神话状态里的常态化思量。

  所以,人生永远不必太过悲观,亦不必太过自得。杨贵妃唱道:“我自从离凡尘来到仙境,也不知人间世又过几春。”无论人间又过几度春秋,喜怒哀乐之于人们总体都是平等的,至美至爱对于有限生命才是值得追寻的。因为,《太真外传》这个故事中的命有定而情不灭,是如此顽强地告诉世人:平凡人间,因爱而升华,庸常苦乐,因美而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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