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那年和他初见,他年少俊美,风流多才,我世事懵懂,未谙情事。我见他时,他披着一件禅衣,在下雪的冬日,向着布达拉宫周遭的小村子里缓缓走了去,夜里又偷偷趁着月色回到寺里。他后来与我提起这件事说,他是去见了一位善良美丽的姑娘。他说,那一天,他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修心打坐,蓦然间仿佛听见她亲切的低唤。忍不住,就往山下去了。去的很早,回得很晚,那姑娘真的很美。我就在他的叙述里,对情爱有了初时的向往。那一年我解下行囊,舍了杂念想要随他一同问佛。他却劝我:红尘纷纷情爱难了。他说他从下山游历,遇见了她的那刻起,就注定修不了佛,也无法带我问佛。我问何故,他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知微见著,悟性了见。修佛修心,放下,自在。但他的心已经放不下,不管那个人在哪儿,他见或不见,他的心早已不在他那里。我说我一心向佛。他反问:何为情爱?我懵懂,他微微一笑。从我身旁向山下走了去。我反复思量,步入红尘,之后,在这滚滚红尘,痴心情爱里翻波。可少年的爱情,永远不够用。我见过娇艳斑驳的女子,见过天性纯真的姑娘,见过火辣热情的女人,也遇见过拈花一笑的妩媚佳人……。可我的心里依旧空落,依旧没有得到心里想满的宽慰,许多的情感总如昙花一现般,初遇惊美,却总然留不住,凄美谢去。而记忆中,仿佛总有一个模糊的女子飘荡在我的脑海中,那个女子,满身都是洗也洗不尽的春色。眸子闪处,花花草草。笑口开时,山山水水。推不掉,忘不了,得不到。我便在那红尘滚滚里抽身,再入寺。那时,他已是六世达赖,身陷利益斗争之中,不久人世。我满目沧桑,再向他问道。他向我解释情爱:这世上总有许多相恋而不能相爱,总有许多相爱无疾而终。总有曾经而没有后来,总有多情却空留余恨。爱情的存在,成全最好,成全不了即为看开。我问到:若是相遇不相知,多情无果,是否相忘于江湖?你不再来,我不再去,免作相思。他又一笑,起身向山下走去,他一边走身后一边传来悠悠的回响: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看着他素色的禅衣在夕阳之下,飘飘遗世;身影修长,孤单寂寥。在夕阳的余光之下,他的一身被照的通红,仿佛一尊佛。他走出殿,离开了一尊一尊的佛像,在高高的门前,看着那尊佛的踪迹,逐渐消失在迷离的人世街角。我在门前,待到夜色深沉,他踏着月色归来。与我讲起了今后的去处,他的神色里对即来的风雨没有一丝的畏惧,只是眼神之中透着淡淡的忧伤。他对自己的身份无法选择,生而为佛,不能动情。他望着月色,对着我,一脸深情,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叹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那一晚寒风似水,夜色深深……
二十三岁,他圆寂,我在人世颠离;他被后世唤作仓央嘉措,我在红尘深处迷失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