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
清.宋凌云
吴树燕云断尺书,
迢迢两地恨何如?
梦魂不惮长安远,
几度乘风问起居。
思念于我,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今天7月28日,旧历六月二十五。
十年前的这个日子,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生死离别。
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的某些个瞬间,我甚至隐隐地盼望过它的到来。那是不能替病榻上最最亲爱的父亲分担痛苦的时候。他癌痛,我心痛。真的不如,拿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我自己。疼在自己身上,也比看着痛苦的他而无能为力要好很多吧?
当他真的撒手离开,我才知道我的心里究竟空了多大的一块。而我又开始痛恨自己曾经不该有的想法,再痛苦再无奈,也比看不见摸不着却填满了整个心脏整个头颅来的轻松吧!
清晰地记得,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我匆忙赶回家时,等在饭店里的一家人,只看了一眼,我就再不敢正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而就是那一眼,就让父亲,妈妈,和顶不住压力而快要崩溃的姐姐,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印进了我的脑海。我是强忍了眼泪,却对一桌子的饭菜味同嚼蜡。
回到家,看着父亲坐在他常坐的沙发,我想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搂住他的脖子放肆地撒娇地大声地说话,可是,在真的搂住的那一刹那,却只说了一句“爸爸,我回来看着你,什么妖怪也不敢来找你……”就带着已经藏不住的泪水大步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父亲离开以后,我发誓不再滥用“痛苦”这个字眼。很多把痛苦挂在嘴边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而我亲爱的父亲,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从不说出口。大颗大颗的汗珠布满额头流向脖颈,他却咬着牙,挤出笑容对我说“其实不疼”。刚刚拔掉化疗的针头,斜靠在病床上的他却硬硬挑着一边的嘴角对我挤眼睛,说,“没事儿,闺女,我还要等着你毕业结婚,抱我的大外孙呢!”……他病了以后,这样说笑的情景并不多,仅有的几次却都是对我,对妈妈和姐姐他从来没有过。或许,就算是在他自己最最无助的时候,他也觉得,我,这个他万般宠爱的小女儿,也还是个要人爱要人宠要人哄的孩子。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这些情景,我的泪就会从心底涌向眼眶,怎样的压抑都无法阻止。如果,如果他疼痛的时候发出过大声的呻吟,如果他对我说出过他心里的恐惧和忧虑,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吧!可是没有,从来没有,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在无法想象的痛苦中挣扎,直到最后,最后他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离开以后,这些事我几乎从来不向人说起,因为,听者一番真诚的劝慰,于我也是无济。然而思念,却如歌中所唱: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父亲于我,是一座山。儿时的我在他肩膀,在他臂弯,享受无尽的童真快乐。上小学时,他用那辆当时很先进的“永久”牌自行车,风里雨里接送我上学放学。当我长大,恋爱了失恋了开心了流泪了,在父亲那里得到的,永远都是同感与己的陪伴。对我来说,父亲的爱就是安全感。
父亲于我,是一片海。每一个好胜心强的孩子,都会遇到许多长的烦恼。比如,考试成绩下滑1名这类在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在当时却会懊恼地拒绝吃饭。父亲则会很轻松地对我说“前十名,就很棒啦!” 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被父亲责备过。对我来说,父亲的爱就是包容和接纳。
父亲于我,是一棵树。而我,是树下的花朵儿。他给我的,永远是骄阳下的清凉,酷寒里的能量,狂风中化身屏障,暴雨时撑起天窗。父亲作为行业专家,工作繁忙,有时会连续几天我未起床他就出门,我已入睡他还未归。但是只要他在家,温热的牛奶,爱吃的饭菜,都是他为我亲手准备。而且我知道,无论多晚,无论我是否已经熟睡,他一定是来看过我,才去休息的。对我来说,父亲的爱就是保护和温暖。
父亲离开以后,我常常故意夸张地大笑,我希望我这样的笑可以让他听到。好让他知道,他最最放心不下的我,生活的很好。而暗夜里,一个人,想到这种种,无法入眠的时候,就像被卷入了莫名的巨大的委屈,常常会不自觉地哭泣起来,哭许久许久。因为想不通,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的哭,我的笑,还有一切一切我想对他说的话。
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收获,如今看来,不是这样。有一些事情,不管你怎样努力怎样奋斗,都不会有结果。就像,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损失?终我一生亦不能弥补啊!
今天,用再多的语言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他。只是在这个日子里,我忍不住想他,忍不住潸然泪下。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十年的光阴,我曾经受生活的折磨,也曾享受生命的惊喜。如今我如愿地工作着,安逸地生活着,我也有了个视若珍宝的小儿郎,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只能用这些文字来跟他倾诉衷肠。
最最亲爱的渐行渐远,连背影都渐次模糊,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无奈,这种无力,这种无助,是一辈子也不能淡去的……
唯有好好生活,告慰他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