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我的一位叔叔
收工后在工地一米见深的
蓄水池里洗脸，一头栽进去
以后，就死了。工头稀里糊涂
赔了几十万，至今也没弄明白
我叔叔究竟是疾病突发，还是
仅仅想洗一洗，脏了的脸。
革命前辈
村子里粮食年年歉收
却盛产闹革命的前辈
他们活着时，流落到哪儿
就在哪儿扎根
像一穗谷子或高粱那样沉默地
保守秘密
死了以后 就回到村里
默默躺在龙王庙跟前的山上
依旧像一穗谷子或高粱那样沉默
对自己的死亡
只字不提
寿帽
二奶奶入棺之后
头小帽子大
可是 寿衣店的帽子规格统一
不管你是平静地睡过去的
还是像二奶奶这样因为胃癌
脑袋都被饿小了足足三圈的
这顶帽子
你都得戴起来
哭
我乡下的姥姥去世了
没有哭声的灵棚
有点儿空泛
几个舅舅借来大音箱
插上一个优盘
音箱瞬间如丧考妣
哭得真惨
又真又惨
哭了一遍又一遍
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哭得声音宏亮电力充足
哭得我都想跟着
哭
阎王债
在老家
不管是富的还是穷的
死了以后 就欠了阎王一笔债
阴阳先生是职业保人
念一会儿无量寿经
又念一会儿金刚经
最后念累了
终于换成家乡的口音
死完
每次奔丧
认识我的老人越来越少
面对越来越死的村庄
从没想过
有一天它会死完
儿孙
二十几年前
爷爷奶奶相继
从住了一辈子的地上
搬到地下
最近 因为城市建设需要
他们又临时从地下
搬到地上
可是 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
我只看到人们郑重其事地挖出
一掊空气
又郑重其事地点火烧了烧
这掊空气
又郑重其事地把这掊空气
换个地方重新掩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