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对，方总死了。”

李菁的脸上仍然是标准的咨询顾问的面部表情，有些冷淡的在电话里面说，“方总已经去世了，如果您想继续跟宜安咨询合作的话，我会联系其他同事，与您跟进的。”

说完之后，李菁挂了电话，陌生人的死亡信息很简短的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平常的就像她在讨论等下要去吃饭的地点。

方宇浩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是在他出车祸的第2天。当时他的病床周围围满了来悼念他的人。有的人表情悲痛，有的人面孔冷静。他无法拥抱每一个前来看望他的人，只能默默的注视着他们走远，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意识没有消散，方宇浩仍然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面游荡。他想去看看一下自己生活的地方。

方宇浩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是他的公司，他在去世前一天仍然在出差，在为明天的会议准备总结报告，然后在这个会议上他突发脑溢血，过劳而死。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去世，但仍然可以自由活动时，他首先来到了自己的公司，看着之前一起奋战的同事。

他到了公司，才发现，他的工位已经被清理出来，桌子上已经空空如也。曾经贴在桌子上的工作计划以及每日的心情标签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刚刚那一幕就是他之前的客户打来询问他的信息，而他的同事告知他的客户，他本人已经死亡了的场景。

办公室中处于沉闷压抑的状态，但是却并没有过多悲痛情绪的流露。

他的同事们都是这座城市的精英身，举手投足之间散发高贵的气息。而让他觉得有一点难受的事，办公室里关于他的信息，却只有那个电话与他有关。除此之外大家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毕竟效率对于精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他没有加班，他甚至没有按时下班，他只在办公室待了两三个小时。他看着忙碌的众人已经感觉有一些疲倦，尤其当他看到已经被清空的桌子。

他忽然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这么多年的生活她是否感觉到后悔？他今年34岁，仍在壮年，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死亡，因为他才34岁，仍在壮年。

他是否像保尔柯察金说的那样，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而感到羞愧呢？

他没有答案，因为34年过去了，他得到的是精英式的生活，被很多的奖状和工作荣誉填满。相比大多数人来说，他已经获得足够的薪水来保障他的生活质量。

只不过他到现在还仍然不能给出答案。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CBD中心陆陆续续有很多白领出来买饭。

他跟随人流的步伐来到了自己经常去的快餐店。快餐店的盒饭仍然是那么几种孜然牛肉，番茄炒蛋，他最常吃的是杂粮餐，因为他要保持健康的体魄，给客户一个良好的专业形象。

此时，引起他注意的是店里的两位店员，很明显这是一对在热恋中的情侣。他们在结帐、订餐的时候总有很多眼神和互动，让他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妻子在大学时的恋爱，内心一阵悸动，他想家了。

他乘坐自己原来经常乘坐的地铁，一个小时以后，到了家里的客厅，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到自己的儿子和妻子的谈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他上个月答应我，陪我去游乐场的。”
“爸爸出差去了，要好久才会回来呢他，现在在非洲看大象呢。”
“爸爸又食言了，他明明告诉我说要带我去看游乐园的呀，怎么自己跑去看大象了呢？”

妻子妻子摸了摸儿子的头，“因为爸爸要养你呀。等他回来之后，我们一起惩罚他，下个月我陪你去看游乐园好了，我们可以拍照片发给爸爸。”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儿子明明不情不愿的撇着嘴，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方宇浩能看到自己妻子眼睛里隐含着的泪花，一直在打转。

妻子的脸朝着天花板努力，不让它掉下来。她转过身，背对着儿子的卧室，同时也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他妻子的肩膀在不不停的抽动，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感情。他感觉自己的眼眶红了。他上前一步却仍然无法拥抱自己的妻子。

妻子走到厨房，厨房里仍然有昨天还没洗的碗筷。以往的时候他基本上会在厨房帮忙，和妻子一起分担家务。

妻子打开水龙头，却一直没有关上，直到水漫过了碗，溢了出来。

他想提醒自己的妻子，却发现他的妻子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橱柜的方向。他朝那里看去，那里放着，他托人从西藏带回来的虫草，为了帮妻子补身体用的。当时妻子还嫌弃她乱花钱，所以一直没舍得喝。

此时，水快溢出来了，妻子反应了过来，拧紧了水龙头。

妻子准备开始做饭。案板上放着一只鸡、芹菜还有方宇浩最喜欢吃的芦笋。

曾经他跟妻子开玩笑，说如果以后他真的不在了，就在他的坟墓前放上几捆芦笋就行了，不用烧纸钱给他。

妻子麻利的将鸡剖腹，内脏清洗干净。当妻子开始开始处理芦笋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小时以后了。妻子在做芦笋的时候，拿着菜刀的手一直不稳，略微有些发抖。

等所有都做完妻子想要撒一点白芝麻，她习惯性的将手伸到橱柜里，却发现白芝麻已经见底了。

妻子顺手将白芝麻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喊了一句，“哎，浩哥，白芝麻没有了，你去......？”话还没说完，她就顿住了。

妻子看着盘子里的芦笋，别开了头。

又是同样的动作，她抬起了头，努力的将脸朝向天花板吧，眼眶里像有晶莹的露珠。

等她平静过来后，她打开了冰箱，想将芦笋放进去。

却在打开冰箱的时候，看到了冰箱里腌制的胡萝卜。

胡萝卜被放在了盒子里，盒子外面有一个简单的便签，上面写着：“亲爱的老婆大人，记得吃我抽空做的咸菜，知道你最喜欢胡萝卜了，记得想我。我出差在外，家里就辛苦你了！”便签的末尾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将胡萝卜捧在手里，她就像刚刚跑了10公里一样，全身无力，手臂下垂，慢慢的蹲了下去。

他把脸埋在了手臂中间，肩膀仍然在不停的抽动。

方宇浩此时站在厨房的另一端，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去安抚自己的妻子，却发现他的手掌依然穿过了她。

此时的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了进来，拉长了他妻子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上，像是一座雕塑，刻在他的心里。

忽然，方宇浩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他或许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的消失。

在最后消失的时刻，他的脑海当中忽然涌现出了，大学时代，他对他妻子告白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请她喝了一杯奶茶，在教学楼下，他羞涩而紧张的拿出了一本飞鸟集，递给了他的妻子。他妻子接过书后，甚是不解的看着他。

“喏，你打开这本书的第18页。”说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他妻子很乖的打开了第18页，那天的阳光就像现在一样温煦而柔软。

“你，你，你再读一下第1句诗。”他紧张的有些结巴。

“Life finds its wealth by the claims of the world,and its worth by the claims of love”

生命因了世界的要求得到他的资产，因了爱的要求得到它的价值

他妻子缓慢的读完了这句诗，眨着眼睛，询问他。

“你于我而言，就是生命的价值。”

最后消失的时候，他想，他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