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一片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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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池妍竟有一瞬恍惚。许是因为他消失了太久,曾经日日相伴的人忽然音信全无,才让她险些忘记。

池母挂断和成母的电话,笑容满面地说:“成述白回来了,咱俩去他家坐会儿。”

梳头、换衣、锁门,池妍的动作流水般快。成述白依旧住在旧居,但池母已经忘记路线,只池妍一个人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

她从来是个外向热情的人,现在却说不清为何紧张,几百米的路愈发漫长。直到敲响成家的门,见到成述白时,心倏地落地。

成母“咯咯咯”地笑着拉池母进屋,一边招呼池妍。她应着,一抬眼看到立在旁边的成述白。

再见旧友,两人却异常安静,互相望着对方,千言万语好像由眼神诉说。成述白长高了很多,以前的他和她一般高,现在却轮到她仰望他。

东风吹乱了池妍的发,她被发丝刺到眼睛,甫一眨眼,听到他轻缓的声音说:“你一点也没变。”

她突然很想对他笑,便笑得无所顾忌:“可你变了,好多好多。”

陈旧的某一年岁里,是成述白的十三岁。彼时他外表文雅,性格截然相反,让父母老师头疼。即使挨训也不改过,只是像成母一样咯咯笑。

池妍与他相识在初二狼狈的一天,因为上课偷懒双双被罚站,无聊的成述白又偷偷和池妍搭话,被罚的她正暗自神伤,却被热情的他逗笑,压低声音聊得滔滔不绝,自此便成为好朋友。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许多:在上课无聊时传小纸条,会一起追漫。有时放学恰逢打雷,池妍害怕,他还送她回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到了”,可以说,生活里都有彼此的身影。

一直到初三下半年,两人才开始着急。池妍的语文成绩不差,数学让人直皱眉头,成述白与之相对,终于下定决心努力,升级为“革命”友谊互相补习、鼓励。每天起早贪黑,结伴复习,吃饭也在背单词。中考前夕,池妍带成述白到寺庙祈愿,她希望两人分数理想,他希望与池妍考入同一所高中。

那半年的努力得到回报,他们的成绩都很不错,而且在同一所学校。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平安地上完高中。可在开学第一个月时,成述白全家人突然搬走了。

他的离开没有任何预兆,搬走的原因也不知,剩池妍面对人去楼空独自惊慌,他从此杳无音信。

如果那时的成述白像一支画笔,绘出青春的自由与活力,那现在的他便是未承濡染的白纸,浑身清冷得不像尘世人。

成述白复学后,很快适应了学校,也适应了池妍。他们的关系貌似如初,可她仍感觉有沟壑。

晚上,父母都睡下了,毫无睡意的她点亮台灯,在日记本上写道:“成述白每天冷着脸,以淡漠的态度对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消失的那一年也绝口不提。”

池妍又写道:“‘新星’通知我下星期去参赛,我好像快要成功了。”

“新星”是一个音乐选秀大赛,内容是参赛者带着原创歌曲参加三轮竞赛,每一轮都会淘汰选手,三轮通过的冠军将会成为签约歌手。当初池妍瞒着父母报了名,本以为石沉大海,谁知竟然通过了。

她高兴到失眠,整晚与月亮作伴,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学,却没有一丝疲态,直奔成述白:“我想请你帮个忙。”

虽然父母没有明令禁止她学习音乐,但她试探父母时,字里行间都是对音乐的不满,觉得浪费时间。比赛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她打算叫成述白编谎两人一起去图书馆,以便完成目的。

池父母深知池妍贪玩且谎话连篇的本性。相比之下,成述白虽也贪玩,但光明正直。两家大人相处了些年,都深知两个孩子的个性,所以一般外出有成述白在,池妍去哪儿都不会被怀疑拒绝。

矛盾的是成述白从不撒谎,但她决心已定,还是说了计划。

成述白如预料般犹豫,气氛凝固之际,老师走着无声步大喊:“上课!”

所有同学归位,她黯然离去。等她熬到下课,一双眼紧盯着他,终于盼到那句:“我答应你,但下不为例。”

成述白本想拒绝,但看到她难过的表情,还是答应了,也如愿看到她的笑容。

周末那天,成述白来找池妍,池母为他开了门。她觉得时机成熟,示意他开始行动,却形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他面对池母并不凌冽的目光,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不自觉手舞足蹈。池妍在一旁焦灼到像是快被扯碎的布。

池母看着举止奇怪的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僵持很快结束,成述白说:“阿姨,我来找池妍去图书馆,可以吗?”

池母答应了,没怀疑什么,他们立刻赶去比赛场地。路途较远,他们坐的是公交车,虽然挤到池妍的头发都乱了,下车时还被踩了一脚,但笑容不减一分。成述白驻在原地打量着这个地方,而池妍早已冲入大门,发现身旁空空,折回来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等候比赛。

池妍不停地和成述白叽叽喳喳。她透露道,未来想报考音乐学院。他惊了一瞬,说:“你父母应该不允许吧?”

“对啊,他们想要我学金融。音乐是我的理想,谁也不能干涉我。”她像不知前路难的孩童般,绽着大大的笑脸,“如果这场比赛获得不差的成绩,我爸妈还有什么说的呢?”

他跟着笑了笑,池妍继续她的唠叨:“你想,我站到大舞台上歌唱,难道不比学金融好吗?”

正说着,不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对着成述白挥了挥手,便走上了舞台。

池妍向观众自我介绍时,没有丝毫紧张,字正腔圆地说:“我带来的作品是《向前走》,希望大家喜欢。”

池妍抱着主办方供应的吉他,以极优雅的姿态弹奏起来。在她歌唱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成述白忽然明白安宁的模样为何,这一刻在无形中,也变得弥足珍贵。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鼓掌。池妍在鞠躬的空隙平复情绪,接着望向评委台,望向最终的成绩,如果得以肯定,那她便能进行最重要的第三轮竞赛环节。她特地选择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可没有等来开口的机会——她被所有评委否认了。

成述白见到这样的结果,以为池妍会伤心,在回家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看我干吗?”池妍说。

成述白不说话她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像是安慰他似的:“还有下次,慢慢来。”

这次落选,池妍觉得是自己的水准不足,每天见缝插针地练习,直到“新星”被爆黑幕。

那时她正在学校食堂,顶上的小电视播放着新闻,播音员波澜不惊的语调在嘈杂的食堂几乎被淹没。没有人听新闻,池妍也一样,但下一秒播报的“新星”黑幕事件,让她愣在原地。

那场比赛的冠军买通了评委,所以他成了冠军。池妍在第二轮输的原因是优秀,让她进入第三轮会暴露黑幕,那位冠军从创作到演唱的能力都不如池妍。

那时落选说不难过是假的,她不想听到梦想离去的消息,更何况是因为黑幕。

池妍试着把这些事抛到脑后,试着去仔细听课,理解老师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如父母所愿拿到好成绩,音乐或许真的不适合她。

事实是她听不懂,也不想听。那天放学较早,成述白在校门口等她一起回家,等到学生寥寥无几也没有池妍。他明白是因为比赛,去她喜欢的地方轮番寻找,根本不见她。

成述白开始害怕了,立刻通知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从满头雾水到心急如焚,池妍从未有过此做法。

三个人一起寻找到晚上。这座城市是极小的,却找不到一个池妍。池母已经双眼含泪,池父看起来还很冷静,但谁也说不出,他的心里是否方寸大乱。成述白的寻觅路线已经离开繁华地带,走向远离嘈杂的小巷。

放眼望去,四周不见明亮,只有稀薄月光,错落复杂的路瞬间像深渊。他越走越深,直到一处堆满废物的地方,还有四人坐在地上,成述白试探着唤池妍的名字,无人应答。

成述白走近后发现,竟是些不良少年,穿着大胆尤为显眼。

他离开了一年,当然不知道这座小城平添了许多不良少年,成群地欺负学生。他的手早已汗津津,强撑着礼貌说:“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打扰了。”

四人站起身,笑着问:“你打算去哪儿呀?”

成述白缄口不言,刚准备往后撤的脚步先一步被拦住,他被推搡到四人中间,不知谁开口说话,语气就像哄小孩:“别走呀。”

四人只是说几句话,让他紧张如即将爆破的气球。在呐喊的心跳充溢满身,种种刺激让他瘫倒在地,接下来的事不再知晓。

四人见此情形径直离开,不久后路人送成述白到医院,并为他联系家人。池父母刚找到池妍,又丢了个成述白,两家联络后在医院会面,互相告知了事情经过。池妍急切地探望他,却惊慌失措。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成述白——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满眼的恐惧。池妍看向旁边的成母,她的背影矮小又苍老,抬起的手不停地擦拭脸。池妍心想,她应该不是为了美而擦,是泪水决了堤。

池妍心下烦闷,无头苍蝇似的一个人到处逛,代价就是迷路,问了许久路终于回到家。被父母训斥时,她才知道成述白因为自己身处险境。

这一别他连续几天都没有来学校,她也被禁足,不能去学校外的任何地方。每日上课看到他空荡荡的座位,她更加不好受。其实从他晕倒到正常来上课,前后不过三天。

临近上课,学生们打打闹闹很是聒噪。池妍望见他挺拔的身影时,自动屏蔽所有人,满脑子都是成述白。

他安静地走过喧哗,坐到自己的位置,对一直盯着他的池妍比口型:“我很好,安心上课吧。”

池妍看懂后,鼻子蓦地酸涩。原来的成述白像个小太阳,分离短短一年,如今沉默寡言,整日心事重重的样子。池妍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拦住他的脚步问:“你究竟怎么了?”

他静默良久,内心纠结良久,还是选择亲手撕开伤疤讲述旧事。

读高一的那一个月,他不幸被孤立,散布流言,不良学生也堵着他欺负。他的伤心事藏在心里,最终患抑郁症。因为抑郁他休了学,成父母也辞去工作,带着他天南海北地求医。治疗了一年,终于恢复到得以重返校园。那四个人他不认识,但让他忆起以往的阴影,恐惧至极导致晕倒,在家里修养几日,所幸得以如常。

那一年发生的事,成述白没有多说,也不能再说。她听着这些轻飘飘的话语,不敢想背后的辛酸,已经快要落下泪来。半晌,他缓慢说到:“都过去了。”

池妍点了点头,把泪憋回去,故作轻松地说:“回家吧。”

路灯把影子拉长,也拉长了思绪。沉思片刻,她说:“你想不想帮我写歌词?”

池妍喜欢音乐,其一原因是能让她愉悦,所以她希望成述白也尝试一番。

他连连点头,看着很随意。池妍不再说话,两人相伴着回了家。

池妍熬的第一个夜,是为了查询如何与抑郁症患者相处。她的白天没有空闲时间,抱着手机搜索到深夜才关上手机,带着胜利者的心情入睡。

成述白当然不知道她做的这些,只感觉她对他的态度奇怪了许多。周末早晨,池妍神秘兮兮地拉着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结果是游乐场。

“随便玩。”池妍轻快的三个字里有抑制不住的开心,飘到他的心里是痒痒的感觉,同时也抱着疑虑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听到他的话,池妍的眼神飘忽,随口说:“想让你开心。”

“哎呀不说这些。”池妍又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玩大摆锤了,走。”

他欲言又止,心里不抵触,但也不渴望,就当陪池妍了。那天他们玩了好多项目,池妍笑得嘴都不能合上,到午后才走上回家的路。池妍吃着他买给她的冰淇淋,专注得像小孩子。成述白看着她出了神,恰好她转头,两人视线相撞,她恍然想起顾及他:“今天开心吗?”

成述白这时才了然,原来她是因为自己的疾病才如此,往事浮现眼前。

他治疗抑郁症的日子正值夏季,回想起却寒气逼人。父母每次叹气都让他心如刀绞,而且对他们来说高昂的费用,也让他们透不过气,成父只好去打工。他的离去让临时租的屋子更加冷清。成述白知道母亲会偷偷地哭,他能做的只有拥抱安慰。

那段跋山涉水的日子封存在记忆里。池妍的费心让他再次想起曾经,他的情绪陷入愧疚。她被成述白突然的难过吓住了,慌忙扶他坐到路边的椅子上。

“谢谢你。”成述白对她说,“今天真的很开心。”

“我们不分离了。”他声若蚊蝇,但池妍听得真切,“不分离,永远的好朋友。”

“你不会感动哭了吧?”她开玩笑道。

蜂拥嘈杂的街道人间烟火气满满,她和他并肩坐着,接着说:“你开心就好,也成功展现了我的男子气概。”

他们所在的小城落雪又下雨,行人来来往往,但他们共淋雨同白头,到池妍十八岁时已近两年。

升入高三,成述白对学习更加认真,每日两点一线地运作,成绩也如愿名列前茅。优秀的他整日沉浸学习,而且两人也分了班,所以除了上下学的匆匆一面便鲜少说话。这天假日,池妍抓住机会,拦下准备去图书馆刷题的成述白说:“休息一下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不累吗?”

她一边说,一只手已经拉着他离开图书馆。踏着曦光,池妍领着他寻个地方坐下,观看车水马龙,时不时寒暄几句。

“你打算报什么大学?”成述白说。

“音乐大学。”她认真地说。

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向她确认一遍:“祝你成功”

池妍无声地笑了笑,氛围重新回归肃静。

天气已有了冬的痕,冷风吹得池妍裹紧了大衣,这时他才说话:“我想去D大。”

D大的师资力量雄厚,优势专业也适合他,就业前景更好。池妍听着他的解释,明白分离的时刻再次来到——两所学校一个在天涯,另一个在海角。

池妍没说话,拉过帽子盖住脸,听着落叶无声。成述白说永远不分离,仅仅一年,离开的讯息再次由他说出。

短暂的几分钟,池妍回忆了很多。他的抑郁症几乎好转,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得周全,她应该为他高兴。

池妍收起所有杂乱思绪,抬起头正视成述白并伸出双臂。他会意,凑过去和她拥抱。先前她很冷,他的拥抱让她逐渐暖和,直至微微炎热才松开。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并坐闲谈,很快,便要各奔东西。

将近高考报名,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坦白,父母不出意外地拒绝。池父说:“学什么音乐,将来工作难找,咱家的家境也不能支撑。”

父母开始细数学音乐的缺点。池妍没想到父母这么坚决,被这些尖锐的话语刺痛,开始一一反驳。她的声音高亢吐字清晰,但一串串泪更让人注意。父母渐渐缄默,池妍被勒令回房。她不再掉泪,在房里来回踱步,抗争的决心便在此刻下定。

第二天一早,她匆匆吃下父母准备的早饭,便去学校上课——成为艺术生文化课的成绩也很重要。

她一边拼命刷题,注意到父母情绪缓和时,便心平气和地与他们商量。多次沟通后,池母终于答应和池父再谈谈,这个结果没让她高兴多久,就再次传来坏消息。

是池父拒绝音乐。池母明白女儿难以改变心意,开始劝告池父:“她既然真心喜欢,就随她去吧!”

“喜欢有什么用?她以后没有好工作谁管?”池父的声音巨大、突兀,就像惊雷,“池妍,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两害相权取其轻!”

父母爆发争吵,身为罪魁祸首的她站在中间一声不吭,一直在无力地劝架。

那晚是在摔东西的噪音下度过的,父母为她的事吵了一整晚。

次日,池妍的早饭依旧摆上了餐桌,厨房里的池母边抹泪边干家务。家里静悄悄的,池父一早便去上班。他们如今的家庭氛围肃穆且冰冷,分明是最亲近的三个人,互相却形同陌生。池妍像失了魂般,成述白第一个发现她的异样,并在放学路上询问她。

从小到大,池妍遇到悲伤事,他都担任安慰者,这次也不例外。他的每次安慰,都叽叽喳喳地讲许多大道理,碎嘴比平时更碎,总是惹得池妍追着他打。今日问清缘由,却选择不言不语。

她一不留神绊倒,下一秒直接哭了出来。成述白手忙脚乱地扶她起身,又是擦眼泪又是轻声细语地安慰。

“我一定要放弃音乐了。”池妍把心中所有苦涩倾倒出来,“我没想到结局是这样,所有人都和我说,喜欢不一定合适。”

池妍情绪稍稍稳定后,他说:“尽管不怎么如意,但你不能再哭了。”

“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听众,永远为你喝彩。”

池妍注目着他,心里流过温暖,脑海里一遍遍回响起自己写的歌,她欲投降的心有了一丝动摇。她转身看着成述白,脸上挂着泪:“你说,坚持就一定会成功吧?”

池母打给她的电话中断了他的回答,他眼睁睁地看着池妍接听电话后,表情瞬间变化。她什么也来不及解释,即刻拦下车,他不明就里但还是与她一起。坐上车后,抽噎的她断断续续地讲清缘由。是池父下班时出了车祸,被路人送往医院,直到进入抢救室还在昏迷中。

终于抵达医院,在医院守候的池母泪流满面,池妍坐到她旁边,不知该说些什么。

池父抢救了一个小时,所幸醒了过来,只是左腿不保,成为永远的残缺。母女围坐在病床前,已不再哭泣,只有庆幸,只是左腿不保。

安定池父睡下后,已是凌晨。池妍想要留在医院,但池母让她回家,自己留下来陪床。池妍关上病房门,发现成述白倚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睡着了。

方才抢救时,需要池母去缴费。池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池妍又需要等候手术,是熟悉医院的他帮着忙前忙后。

他听到池妍的脚步声,瞬间清醒了过来。两人站在医院门口,感受着夜风习习,她选择走回家。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池父以后不能再工作,养家的重任落在池母身上,医院的花费也让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生活与未来的问题,她想了好久,明天应该怎么办。

回家的路很近,池妍的步调格外慢,他陪着她慢慢挪,成长的路却如梭。

池妍写的歌存放在一个小小的纸盒子里。最后一次打开盒子是她高三时,而后被扔在角落,直到多年后她再寻找时,才发现它们早已丢失。

“可能在大扫除时被清理了。”池母说。

闻言,她停下翻找的动作。它们多年无人问津,自然破旧不堪,被扔掉也情有可原。她一身轻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去上班,却被扔不掉的回忆侵占脑海。

池父受伤那年,池母一个人辛苦工作,还要包揽所有家务。池妍想要帮她分担,她却坚决要池妍安心高考。她的高考成绩处于中上游,在上大学期间不停兼职,那段最难的时期才度过。从此她再也没提音乐,以后也不会碰。

现在她的生活有条不紊,算不上喜欢,但不厌恶。每每想起年少时立下的誓言,她总是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带有满满的自嘲。成述白早已从心仪的大学毕业,获得一份薪资高的工作,从此去往异乡,奔向自己的前程。开始两人在微信上偶尔聊几句,渐渐也不再互相打扰,为各自的生活忙碌。

她经久才得解,不再自己的旧事看作伤疤,如果有人问起,她会津津乐道。她说人生千疮百孔,不完美的故事里,请让自己愉快完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成述白放弃大城市优渥的条件,选择回到这座小城工作。

从火车站接他时,她问他为什么回来,他的解释是:“大城市压力大,不如故乡竞争小。”

她应了声,没有听到预期的回答,落寞地看向车窗外。

池妍一直没有说,她悄悄喜欢了他很长时间。她原打算让这份喜欢像存放梦想的盒子一样消散,可他的归来让她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说两人的公司离得不远,许诺接她一起上下班。她只当是他随口一提,没想到竟然准时骑着小电车出现在她家门口。

“好久没骑手都生了,我特意练了练。上车吧。”

一路上两人开怀大笑,惹得路人频频注目。相处的机会丰富,他们再次从生分到无话不谈,就在那时关系升温。

他不是个会掩饰的人,所以让池妍一早便发觉他的意图。从来不拘小节的他那天载着她找遍大街小巷,只为寻得一家恬静的咖啡厅。成述白格外隆重地为她拉开椅子,以及他自己正襟危坐的模样,无一不引得她偷笑。

意外的是,并没有料想中炙热的告白,他在述说藏匿在生活里的爱意。

“我之所以回来,是这里有割舍不下的人。”

“多年不见你和我已经生分,所以公司地点我特意选了离你近的,这样和你见面才顺理成章。”

“我不敢猜测你的心意,但我确定我的心之所属,所以……”

成述白的话说了一半,她抢着说:“我愿意。”

池妍为梦想努力过,而今错过了也不遗憾。所幸他努力了,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两个相爱的人便擦肩一生。她的思路被他的喃喃低语打断:“希望成真了。”

她明白他口中的希望为何,这还要从接站那日说起。他的行李箱掉落了一张纸,刚好被池妍拾到,上面写着一首歌的歌词,她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歌,词是他的字迹。

高二那年他的应答随意,让她以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多年过去,她都忘了这事,此刻给了她莫大的惊喜。

他说的希望,则是歌词的最后一句:“遥遥时间长河,我想陪着你,直到最后的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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