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是一个老头,曾经让柳眉学校里的很多人闻风丧胆。
八年级第一天,学校重新分班,相应而来的是任课老师的调整。
“你知道我们新的数学老师是谁吗?”身后的一个男生拍拍柳眉肩膀,很是神秘地问。
“不知道。”柳眉一向对人际关系不感兴趣,包括老师。
“老葛!”
“哦。”
“你不知道他?”男生看柳眉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感到很奇怪。
“不知道。”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学校里这么多老师,更何况从来都没教过我们的,柳眉感觉那个男生才奇怪。
“老葛是我们学校教数学最厉害的人,他带的班每次都在全年级考第一。听以前的学生说他可严厉了!现在他当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以后我们可有罪受了!”
“哦。”
正说着话,预备铃响起,门外踱进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矮矮的个子,也就一米六多一点,穿件深蓝色中山服,头发已经是典型的“农村包围中央”,稀疏却不花白,脑门锃亮,脸颊消瘦,肤色很深,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双黑豆眼睛,真正的“目光炯炯双目有神”,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葛”。
老葛上了讲台,胸部以下被讲桌挡得严严实实:“……上课不准交头接耳……下课不准嬉笑打闹……晚自习早上二十分钟……每顿饭时间缩短十分钟……”老葛在讲台上咬牙切齿地发布班规,是的,“咬牙切齿”,黑豆眼里的光竟是恶狠狠的,“上厕所时间不准超过五分钟,跑着去跑着回……违反一次就加做一张数学卷……”
听说过这么可笑的规定吗?柳眉一边听他的“不准”,一边在心里翻着白眼,他是不是把这里当成集中营了?违反规定还有惩罚,嘁!
八年级的课主要是复习,虽然习题量加大,小考频繁,但好在柳眉基础扎实,每次测试也算不失大格。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老葛的关于“上厕所不准超过五分钟”。
每天闷在教室里做题,总要让人出来透口气吧。可下课了,老葛经常会到教室里监督大家,巩固上节课的,准备下节课的。
不能明目张胆地在教室里闲着,柳眉每次下课了就往厕所的方向溜达。并不是每次都要上厕所,而是因为通往厕所的路上,在几排教室间隔的路旁,会有一片矮矮的狗尾巴草,几颗开着黄花的蒲公英。
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微风拂来,它们把头低下;风过去,它们又挺直腰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风像荡过水面的船桨,无声无息从那里抚过,只在表面留下一道划痕,又转瞬即逝。
嫩黄色的蒲公英却仰头望着天空,似乎在倾听什么。偶尔会有一只蜜蜂来,落在它圆圆的脸上,忙碌地收集着花粉。它们之间,难道都不用对话吗?
五分钟,又一个五分钟,柳眉一次次沉浸在花草的世界里,没有习题,没有测试,没有排名,有的只是均匀欢快的呼吸。而这欢快,却在老葛的一次忽然闯入被打破。
那回,柳眉跟以前一样蹲在一颗小小的蒲公英面前,可是阳光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柳眉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了老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还了得!老葛规定要跑着去厕所跑着回教室,不准在路上玩耍的!
柳眉吃了一惊,不等他说什么就起身飞快地向教室方向跑去。进门以后呼吸还没喘匀,隔壁班的同学就搬着各自的板凳“乒乒乓乓”走了进来。
老葛要讲合堂课。所谓的“和堂课”就是一个老师一次性给两个班级讲课,桌子共用一个班的,凳子需要自己带。
柳眉看见老葛在门外露头,缩了一下脖子,似乎看见一张惩罚自己的卷子在招手。
老葛笑眯眯地一直与柳眉对视,踱步上了讲台:“下面,我们讲课。柳眉,”老葛面无表情,“你背一下什么叫三角形的外角。”
柳眉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三角形的一边与另一边的反向延长线组成的角叫做三角形的外角。”
“坐下。”老葛语气平平,“好,这节课我们就来复习一下什么叫做三角形的外角。”
柳眉吃了一惊:“怎么,三角形的外角还没有复习到吗?这几何知识可是早前在七年级学过的,刚才还没复习就叫我背定义,老葛头你是不是坑我?”
看着柳眉恍然大悟的表情,老葛嘴角一抽,竟然笑了一下。从此柳眉才知道,私下里的小动作一定不能让老葛发现,否则他就挖坑给你跳。
其实老葛讲课真的有一套。他上课从不拿书本,想讲哪里了就告诉同学们“翻到第……页,看……,第……页的练习题……”张口就来,从不出错,而且讲课没有一句废话,句句说在点子上,真的会让人有一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的感觉。
上老葛的几何课是一种享受。他在黑板上画图,从来不用工具,“唰”一条直线干脆利落,“呼”一个圆圈规规矩矩。哪怕中间隔了20多年,柳眉想起来依然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找到他当时上课的模样。
“做证明题就是缝补丁。”这是老葛说过最多、也最神奇的一句话,“已知条件是补丁的一头,证明结果是补丁的另一头。需要我们做题的过程就是缝补丁的过程。”老葛语出惊人,“下面都看好啦,我要开始缝补丁了!”
这样的几何课多有趣!每次柳眉都能看到老葛在讲台上眉飞色舞,思绪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这样的课听下来,那叫一个意犹未尽。相比较起来,老葛那些奇奇怪怪的“不准”在柳眉看来竟算不了什么。奇特的人,总是有他的不寻常之处吧。
毕业后,柳眉跟老葛再也没有了联系,有时却会在某个瞬间忽然记起他。当年那个在讲台上张牙舞爪的老头儿,应该早就退休了。他的那些“不准”,会不会连他自己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