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月底，我带着念念，晕晕乎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卧铺，终于到了广州火车站。
我左看右看，没见到娇娇和她男朋友。
“阿姨，念念，我们又见面了！” 宋江一脸兴奋，挥舞着双手跑过来。
“怎么是你来接，娇娇呢？”
“娇娇在开会，打电话叫我来接！她开完会，在家等我们。”
“宋江，你和娇娇，还有联系？”坐在车上，我觉得不对劲。
“当然有联系啊！阿姨坐稳，这段路整俢，不好走。”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一路翻江倒海，就是不踏实。
还是娇娇租的那个两室一厅的单元房，我带念念来过几次。
“妈，辛苦了！念念，来，妈妈看看长高没有？”娇娇扑过来，抱着我撒娇，转身又抱着念念让她撒娇，这角色变换的够快。
“宋江，快摆好桌子，宝宝饿了吧，我们吃饭啰！”
吃完饭，宋江走了，念念也睡着了。
娇娇把我拉到沙发上坐着，母女连心，我们都有话要说。
02
“妈，你先说！”娇娇看我眼神严肃，她吐吐舌头。
“你男朋友呢？我生日那天，你说的目标？”我听到自己语气里的愠怒。
“妈，你别急也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啊！”娇娇讨好地搂住我的胳膊，“妈，我都三十一岁了，我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我不管。这次得听我的，宋江不行，他是外国人，还是黑人，而且他比你小。说不定，他就是心血来潮，过几年就要回去，你怎么办？还有，你结过婚，还有念念，他真能接受吗？”
“妈，宋江的好，还是他跟你和爸相处，我才更知道的，不是你每天叽叽歪歪说的吗？你不是说，只要我开心吗，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我的心不会骗我！”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呢，不行！就是不行！不要让我看到他在我眼前晃。”
我拂袖起身，摔上了门，我打电话给老公，委屈地说了和娇娇的谈话。
“你说，这叫什么事？中国没男人了吗？要找个非洲黑人，生个黑孩子，哎呀，我想起来就头疼！”
“别着急，慢慢劝她吧！我也不赞成找个非洲黑人。”有老公安慰，我倒是平静下来。
03
我接送念念上学放学，买菜做饭。每天晚上，能守着娇娇和念念，我很满足。
宋江果真没有再来我眼前晃。我在小区聊了个大姐，是做婚介所的，一来二去就熟了。我把娇娇托给她，让她物色条件般配的。
不久，婚介所来了消息，娇娇被我逼着去相了亲。相亲回来，她哼上了小曲，我觉得有戏。
三个月后，娇娇说公司派她去国外出差，要半个月。娇娇是翻译公司高管了，出差也是常事。
出差回来，娇娇脸色不大好，我以为是长途坐飞机的缘故。
没想到，前段时间相亲时那个眉飞色舞的娇娇，萎靡得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两点一线，回家后常走神。
她这状态，让我想起了她大着肚子回家那时候，就是这样失魂落魄。这孩子，有事！
我怎么问，她都说，“没事，我好着呢！”
“这是好着吗？”我动了气。
“你好不好，我当妈的难道看不出来？说吧，又遇上事了？”我提高嗓门，自己孩子我知道，她打小报喜不报忧。
“妈，我难道看错人了吗？我不是出差，其实是和宋江去了他家。他家乱得很，争权夺利，一点不幸福。他爸三个老婆，好在他是大老婆生的，很受宠，他爸供他上了大学，还学了英语。毕业后回家不久，他倍觉压抑，自己偷偷来了中国，几年没有回去。这次，他带我回去，想认认家人，得到家人的祝福。”
“可是，他爸爸压根不同意我们，他要留着儿子在家继承家业。说到家业，就是一块地几头牛几只羊几袋大米而已。我，被他爸无情赶回来。宋江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他屈服于他爸的淫威，娶了另一个当地女人……”
“你相亲那个男人呢？”
“是宋江。他知道你在婚介所帮我登记，就跑去央求阿姨，要他安排我们俩相亲。阿姨被他感动，我们三个骗了你。”
我恍然大悟，当时是觉得阿姨躲躲闪闪有些不对劲。
04
我没有劝娇娇，劝也没用，她是暂时钻进了死胡同。时间会教会她怎么看人，哪个是真爱。
世间事纷繁复杂，所有爱恨都敌不过时间。
娇娇的情绪慢慢平复的时候，我却出事了。
那天下午四点，我去接念念时，在幼儿园门口被车撞了。
我一把老骨头，被撞得很严重，右胳膊和右腿骨折。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大半年才出得了院，出院后还要休养。
娇娇急得不行，老公也从老家赶过来。人在广州被撞的，最好在当地住院，不能回老家。
我动弹不得，离不得人，娇娇在医院请了护工。
这时候，宋江风尘仆仆地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的爸妈。
“阿姨，娇娇，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走了，我爸妈同意了！”
宋江站在娇娇旁边时，娇娇正帮我擦脸，她低着头，肩膀抽动，有眼泪滴到我脸上，热热湿湿的。
看过娇娇这段时间，也经历了这次车祸后，我想通了，明天和意外，真算不准哪个先来。
我不想再干涉娇娇的选择了，我祝她幸福就好。有些人，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
宋江抱着娇娇，不停道歉，说话。我挥挥手，“宋江，我要休息了，出去和娇娇好好谈谈吧！”
我知道，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宋江爸妈坐在我床边，他们不会中文，我不会法语，我们没有说话，他妈拉着我的手，我们看着对方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05
娇娇每天上班，接送孩子，还要来医院看我，她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她又开始笑了。她脸色恬静，我看着欢喜。
每天晚上，娇娇在家陪念念，宋江来医院，他支一个简易铺，睡在我的病床旁边。
我偶尔睁开眼睛，他总是担心地看着吊瓶。临睡前，他给我洗脸，看我不好意思，他说，“阿姨，你是娇娇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我是替娇娇，应该的！”
他帮我削水果，梳头，洗脚，倒小便，做起来很自然，也不嫌弃。
他告诉我，他跟学校领导申请调了课，每天有很多时间来照顾我。
他在陪我的间隙，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他和娇娇的事情。
他们是英雄救美认识的，英雄是娇娇，他是美。
那是他刚来中国的时候，掉了钱包，一筹莫展之际，路过的娇娇看到了他的窘迫，英文很好的她出手相助，借了钱给他，还给他介绍了工作。娇娇当时怀着孕，刚刚痛失爱人。
后来，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熟悉起来。不知不觉，宋江爱上了娇娇，刚开始，他也以为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与娇娇接触越久，他陷得越深，他认定她了！
可是，娇娇一次次拒绝了他。后来，他软磨硬泡到了我家，就是要看看娇娇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体验她家乡的生活。
他没有和那个非洲当地女孩结婚。他以绝食和自杀威胁爸妈。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他爸妈最后也为他的真爱妥协，陪着他来了。
06
一年后，我康复出院。
日子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倒是宋江，中文说得越来越顺溜了，中餐做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不过，他还是闹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
他和我越来越亲密，动不动拥抱我，说爱我。这孩子，我知道他是想他妈了，想家了。
娇娇三十五岁这年，和宋江喜结连理。婚礼是在县城举办的。
毫无疑问，娇娇嫁给宋江，又成了新闻，轰动一时。
那时候，小县城没有中外通婚的先例，我们李家，又开了先河。街坊四邻议论纷纷，并不看好这段跨国婚姻。
媒体和电视台争相报道，婚纱照是免费的，酒店也是免费的。影楼和酒店为了增加知名度，也是拼了。
生活不是童话，不是公主嫁给王子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嘎然打住。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娇娇和宋江磕磕绊绊。他们有几次到了民政局，想分道扬镳。
最厉害的那次，是因为念念抚养权的问题。
念念的亲叔叔在美国，条件优渥，就是婚后多年无所出，想收养她作为养女。娇娇当然不愿意，舍不得自己养了七八年的宝贝。
后来协商不成，李周两家闹翻了，念念在法庭上愿意回归周家。法院尊重孩子的选择。
念念走后，宋江像丢了魂，他和娇娇互相责怪对方在庭上没有争取。为这事，他俩闹离婚很凶。
后来，念念回来了，她还是爱妈妈和叔叔，还有黑黑卷发的小妹妹。宋江看到念念回来，自动道歉认错，婚也不离了。
这是十三年前的2005年。
现在，念念都上大学了，混血的妹妹上初中，最小的弟弟都上小学了。
娇娇还是那个娇娇，宋江还是那个宋江，只是他们都更沉熟稳重，也在慢慢变老。
变化更大的是宋江，他除了肤色，就是一地地道道中国人了，一言一行早已和中国的同龄人没啥差别。
他们搬进了新房子，我也跟着。老公退休后，也来到女儿女婿身边，为她们做好后勤。
好日子还长着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