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说没有二十万彩礼不准我嫁人

文/域星

腊月回村里过年。天气晴朗,我便领着女儿在村子周围转转。来到那条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瘦水小河边。此时河面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女儿兴奋地想跑上冰层溜冰,被我拽了回来,因为冰层冻的并不结实。女儿撅着嘴不高兴,我说带她去我曾经教学生上课的学校去看看,她立刻又来了精神。

学校建在村外头,门口碗口粗的白杨树还一棵不少地耸立在大门口。而教室里面的课桌板凳早已破旧不堪,落满了灰尘蜘蛛网。当初挂着铁铃铛的那颗枯树孤零零地杵教室后面,铃铛已不知去向。孩子们曾经玩闹的操场被修成了宽阔的广场,按装了不少健身器材。因为当时村里学生太少,在教育局的多次协调建议下这所小学校便和附近村子的学校兼并了,学生再也没能在这里上学,最后这儿便成了村里的公共娱乐场所。

回来的途中路过小商店的时候,碰到了我多年前教的女学生二春。她手里白色的塑料袋里装着两袋盐,正从商店里走出来。她眉目清秀,身姿纤细。已从当年那个乖巧的小丫头出落成了漂亮文静的大姑娘。

她看到我腼腆地喊我:“老师,你回来了。”看到自己的学生特别高兴,笑着问她:“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上班,做什么?”

她告诉我,因为家里没钱她和姐姐初中没毕业便双双辍学在家,只留弟弟一人在学校。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去深圳打了一年的工。因为实在受不了深圳的气候加上父母怕她和姐姐在深圳找了男朋友,被迫回了家。

回家后她和姐姐跟着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给周边有果园的人家打打零工,挣钱供弟弟读书和家里开资。前年姐姐出嫁了,她现在和爸爸一起干地里活。

我劝她道:“你还年轻,南方不适应可以去北方的城市闯一闯,说不定会有好的前途!”

她听了我的话,把头深深地埋在脖颈下,嘴里发出低低的委屈的声音:“我爸我妈不让我再出远门了。他们说要给我在咱们这找婆家,怕去了外地被人给骗去,到时要不到彩礼钱。”

听了她的话我着急地说:“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什么都听父母的吗?”

她低着头,一直瞅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们家太穷了,我爸说谁要能出二十万的彩礼就让我嫁给谁。这样我家这些年欠的高利贷就能还清了。”

听了她的话,再想想她的家庭真替她感到悲哀。她和她姐姐当年欠我的学费到现在他爸都没还清。她可能不记得了,他爸也可能不记得了,可我记得。

十几年前我是我们村里的民办幼儿园老师。每个学生每学期交给我九十块钱学费就能在我办的幼儿园里上学。

每到开学季,别人都能凑齐九十块钱的学费领着孩子来报名。只有她爸爸总是领着俩个小女孩,嘻皮笑脸地对我说让娃先上学,钱他后面慢慢给我补上。

说是补上,其实都是我跟在屁股后面催。没办法,幼儿园的所有开销都靠开学收的那点学费,我自己也很穷,没有钱往里面搭。所以要账就像挤牙膏,我催他就还一点。我不催,他也不打算还。日子久了,他看到我就躲。再后来,他连学校也不来了,让俩个小孩子手牵手自己来学校上学。看到可怜的孩子,我心软了,只好把孩子留下继续上学。

这个男人叫全民,是个有嘴功没德性的男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全民家是全村最穷的,全民也是村里最好吃懒做的一个男人。家里兄弟姐妹们多,加上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日子穷的常常揭不开锅。一到开春他妈就拿个布口袋去邻里亲戚家借余粮,经常遭受别人的白眼和难看的脸色。

后来姐姐妹妹们陆续出嫁了,哥哥娶了媳妇后也分开单过了。家里就剩下他老母亲领着他、他父亲和他弟弟还有一个智障的妹妹一起过日子。他爸的肺病没钱医治,就在家里慢慢熬着。

那年正月初七老头病重了,喘的上气接不住下气。全民妈看得心疼,跑到屋子后面拎起半袋子面粉放在拉老头的架子车上。打算把面粉拿去镇上粮站卖了换成钱,再送老头儿去镇上医院尽尽心,也许就能把个病秧秧的老头儿又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

全民和他弟不情不愿地拉着架子车,慢慢吞吞地往医院走。架子车又慢又颠簸,还没等到镇上,人就死在了半道上。死后,老头全身僵硬冰凉可就是眼睛怎么用手抚都不闭上。全民妈坐在炕边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许诺就是卖血卖命也要给两个小儿子娶上媳妇。说来也邪乎,这么一闹,老头儿的眼睛竟自己慢慢地合上了,全民妈抹着泪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爸死后不久,他弟弟被外村一户没儿子的人家看上了,招了上门女婿,也算成了家。三十多岁的全民还是光棍一条,于是天天逼着他妈给他说媳妇。他自己天天的瞎晃荡,活不多干,钱也不知道想办法挣。他妈一把年纪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他的智障妹妹经人介绍卖给一个残疾老男人。用换回的几千块钱,又托人从陕南买回个女人给他做了媳妇。

有了媳妇全民很高兴,日夜守着媳妇儿,三年工夫两个女儿一儿子陆续出生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没能让他改性,一如既往的东家串门西家晃悠,日子过的贫穷又艰难。

媳妇儿是个外地女人,身子骨又弱也管不了他,只能每天抱着三个孩子坐在门口唉声叹气地抱怨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有年秋天,一向身子骨硬朗的全民妈病了,也就是个普通感冒。可全民手里没钱,哥哥家的钱又是嫂子管着,老太太烧到40度全身抽搐,没人过问一下。还是全民的大女儿看到奶奶那个样子吓坏了,跑去了村里的卫生所叫来了医生。医生到了后劈头盖脸把全民一顿臭骂,全民耷拉着脑袋嘴里却嘟囔着:“你骂我我也没钱,就是没有嘛!”

老太太后来留下了后遗症,身子板越来越差,最后终于熬不住走了。老太太下葬的时候,全民的舅舅心酸地说:“我姐这辈子活的可怜,守着个病秧秧的男人还要养活一大堆儿女,日子过的苦啊!心心念念想要个收音机,到死都没有要到。那个儿女有心――”话还没说完全民一下子从跪着的地上爬起来,冲舅舅怒吼到:“活人都吃不上饭,死人还想要收音机,你有心你就去买!”

舅舅被噎的涨红了脸,愤怒地脱下一只鞋就冲全民脑袋砸了过去……

好日子赖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过去了。贫穷的日子并没能阻止三个孩子健康地成长,由其两个女孩子出落水嫩漂亮。却因从小家庭贫困的原因,女孩们性格懦弱,自卑,遇事没主张。

漂亮的大女儿大春刚满十九岁就被迫嫁人了。听说那家人很有钱,就看上大春这个好女孩了,光彩礼就给了十五万。大春嫁过去第二年就生了孩子,那家人特别欢喜,对大春好照顾的也周到,可就是不待见她娘家人。大春想去娘家看看父母,老公开车把她送到村口,就直接回自个家了,压根不进全民家的门。全民不屑地说:“不来还好,倒给我省了几个馍馍哩!”

全民家有啥事,女婿也不管。女儿大春看不下去了会帮帮家里,日子长了女婿就不让大春再回娘家了。

全民觉得大女儿指望不上了,又琢磨着给二女儿二春找个有钱的主。这次,彩礼提高到了二十万,放出话来,我女儿长的漂亮值这么些钱。曾有看上他家二女儿的人上门提亲,让他把彩礼降降,必竟农村里一下子能拿出二十万实在有些困难。

全民愤怒地从坐着的凳子上蹦起来,指着来人说:“滚滚滚!娶不起媳妇就别娶。我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白给你啊!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

那人羞愤地骂了一句:“穷疯了!”头也不回地摔门而走。

从那后二春的婚事就成了村里的头号话题。二春一个文静漂亮的女孩子平时不怎么串门,不是和母亲待在家里就是和父亲去地里干活。看到村里人聚在一起聊天,她会心虚地刻意绕开,她知道大家都在背后笑话他们家。

三十这天天气特别好,大家都从家里出来站在门口闲聊。谁家的儿子领媳妇回家过年了,谁家的女儿又找到了好婆家,又是谁谁谁过年不给他妈饭吃,老人饿的晕倒了……正说的起劲呢就听到了全民家院子里的吵吵声。大家伙一下子涌到全民家门口,像看一场就要上演的好戏一样把全民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墙头上也爬上淘气的孩子,扒着院墙往院子里头瞅。

原来全民正打算去地里祭租,被外村里要账的几个人拦住了。三四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辱骂着全民,骂他不要脸,欠账不还;骂他说话不算数,欠的钱今年拖到明年,年年拖!

全民气哼哼地拉过正在院子里摘菜的二春,指着亭亭玉立的女儿说:“你们眼瞎了吗?看看,这是我家二女子。等我女子找到了婆家,钱一分不少还你们。吵吵啥,不就是欠你们几个钱。这大过年的,你们这是糟贱我呢!”

几个要账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着二春,嘴里冷哼到:“女子生到你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那你女子现在有婆家没有?如果没有我们几个给你女子找个好人家,说,你打算要多少彩礼?”

“除了这个数,不嫁!”全民神气地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到。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泯着嘴,憋着笑:“两万?那也不够还我们的钱呀?”

全民气急败坏地说:“他妈的怎么是两万,是二十万!我闺女长这么好看,两万我亏大了!”

二春在几个男人的对话中满脸通红,难堪地跑进了屋子里。

男人们轻蔑地笑了笑,不由分说拉住全民的胳膊把他推搡进屋里,强迫全民在一份份欠条上加上了二春的名字。

全民那句,“我女子长的好看,值二十万”,成了村头巷尾谈论的笑资。直到我回北京再看到过二春,不知道他爸最后会拿二十万给她换个什么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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