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不喜欢我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哥哥,往轻了说是不喜欢,说重点那就是恨。我想不到还有哪个人能像他那样,几乎剥夺了我的所有。好笑的是就算我心里觉着从小到大自己所有的不如意都是他的错,但其实脑子又清醒明白的很:我遭遇的一切困苦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
逃跑的那天,他拽着我跑了很久,以慢于他一个人奔跑速度两倍的状态抓着我的胳膊跑了很久。真的是难为他了,我那时候胖得像个球,年龄又小,完全就是逃跑路上的累赘。他没有想丢下我,翻过孤儿院的栏杆之后,他一直隔着围栏抱住我的大腿使劲儿往上抬,期间还在围栏和旁边的草丛里来回跑了好几趟,试图给我找到踮脚的物件。可他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儿,折腾得满头大汗还是没能让我成功逃脱。
院长只看到了奋力往外爬的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草丛里还在给弟弟找垫脚石的身影。每次我在心里头恨他的时候,都会自动跳过这段记忆,只要多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场景,只要想起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的恨意就会减半。
我对他那种近乎执着的讨厌可能来源于我对他的妒忌。这话我也就自己在心里说说,我是坚决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拥有我想要的一切,逃出孤儿院的契机,成为上等人的机会,还有,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资格。
我和吴夫人是在法国认识的,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每天学着怎么给上等人做饭。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上甜点制作课,一身巧克力味儿离开学校的时候顺手揣了几颗作为甜点材料的糖果,想着回家路上给街边乞讨的小孩儿。学校门口从来都是没什么人的,毕竟是个厨艺学校,没什么上等人存在,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光顾。但是那天下午,门口突然支了个画架,就正对着学校的大门,我探头看了一眼,画架背后是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拿着笔涂画。10月的法国本来就很美,梧桐叶都变得金黄,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乘着夕阳的余晖落到地上。
我看她看得出神,因为那幅画面太柔软了。有几片梧桐叶捣乱似的落到她面前的画纸上,她扬手轻轻把叶子提起,再往空中一抛,让叶子以它们喜欢的方式重新落地。她抬头扔叶子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甜得能掐出蜜来,和下午老师教的甜品特别像,甜而不腻。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似笑非笑地,时不时抬头看我几眼然后再低头往自己画上添东西。我走过去,什么也没想,自然而然就把刚刚在教室顺的糖果递到人面前。
“哇,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糖!”
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当时也是挺愣的,回了句“我不知道,顺手拿的”。现在想,那么一聊还真像我俩早就认识了似的。
我们好像是等着遇到对方一样,没过多久就在一起了。我还是在学校里学着怎么给上等人做饭,只不过每天回到家还要再做一遍给她吃;她继续画着画,只不过画里多了个我。
为什么说我不争气,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主动放弃的。不论是小时候出逃的机会,还是当年娶她的资格。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仅仅因为要和她分居两地就选择放弃,明明当时是爱到可以为她改变自己的程度,却连跟她一起离开一座城市都做不到。
可能是因为自己都想不到,一分开就是好几年,再见面她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更想不到再次重逢就是在她的婚宴上。我真的挺孬种的,眼看着她跟别人在神父面前发誓、自己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在主厨的位置上准备着婚宴,不敢制止那一切,眼看着她穿着自己做梦都想为她准备的婚纱、对面站的却不是自己,不敢上前去质问她。
不敢,又不甘。所以像个小偷一样到她和她丈夫的公爵庄园去做了管家。话也不和她说几句,还像从前那样用书信交流。发现公爵是哥哥的同时,还借着自己是管家的方便发现了自家男女主人压根儿就不熟的事实。可是两个人并不相爱的事实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宽慰的感觉,相反加深了我的疑惑。
她嫁给了一个完全不爱她的人。这比她不爱我还要令人难过。
吴过生日的那天,哥哥什么也没做,在自己的书房待了一整天,没有一点要给她庆生的意思。他真的很讨人厌。我坐在房间里想了很久,还是想给她过生日,像从前一样,但是又不想和公爵一起给她过生日。一旦他在,那我的身份就只能是管家,仅此而已。
扯了一张信纸,左手撑着下巴思考好久,终于提笔写下几个字:晚上小树林见。然后对折好几道,塞进了自己西裤兜里,起身往客厅走。假装经过似的鞠躬跟她问夫人好,悄悄把纸条放在她的手心,来不及抬头和她对视就慌张的逃去厨房。
我找遍了厨房,竭尽所能给她做了个小蛋糕。给蛋糕点缀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她不爱吃水果,庄园里又没有足够的巧克力,最后我只能跑回房间拿了一把这些年一直带着的、第一天遇见她的时候给她的那种糖,毫无美感地撒在蛋糕上。
那天晚上我端着蛋糕在树林里等她,看她一手提着自己浅蓝色的裙子一手扶着头上的白帽小步跑到自己跟前。当年甜出蜜的那双眼在看到那个丑到老师想收回我的毕业证的蛋糕后湿润了,像两颗水果糖浸在水滴里。
她拿起叉子吃蛋糕的时候我从背后抱住了她,一如多年前的无数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