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到中唐,已经缺乏盛唐时开阔雄浑、蓬勃向上的气象,大历时期诗歌充满浓郁的伤感情绪。韩翃虽是大历十才子之一,但论及诗中内容,实在无法与盛唐诸大家比肩。不过是些唱和送别之类,但因为写景别致,富有才情,诗歌为时人所珍,传播甚广,韩翃也就享誉大江南北。他一生中最著名的诗就是《寒食》,此诗不仅为他带来盛誉,还给他带来了官运: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诗意是:
春天里,长安处处落英缤纷;
寒食节,东风扬起御园柔柳。
黄昏时,宫中传出御赐烛火,
轻烟起,飘入新封五侯之家。
这是一首讽刺诗。寒食节禁火,然而受宠的宦官,却得到皇帝赏赐的火烛,享有特权。蘅塘退士曾批注:“唐代宦者之盛,不减于桓灵。诗比讽深远。”韩翃写得很巧妙,以汉喻唐,借古讽今,道出了当时的朝政实情。不仅普通百姓深有同感,朝中官员亦赞许有加,自然广为人知,唐德宗看后也十分赏识,心中一直记着韩翃。
韩翃虽然年轻时就以才气著名,但官场一直很不得意,多称病在家,与人少有来往,唯有一个职务不高的韦巡官,和韩翃相友善。有一天半夜,韦巡官急急前来扣门,韩翃觉得奇怪,问他何事。他兴奋地说:“你被提拨为驾部郎中了,皇上让你主持制诰。”韩翃说那怎么可能,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驾部郎中,相当于皇帝秘书班子中的文字秘书,地位十分重要,不仅随伺皇帝左右,而且深知朝廷最高决策。韩翃与德宗并未打过交道,而且其时只是个小官,自然不敢奢望进入核心部门。韦巡官解释说,皇帝的文告、命令,缺少起草的人,中书省两次提名,皇帝都没批。再请示时,皇上批示:用韩翃。当时还有一个和韩翃同名同姓的人,任江淮刺史。中书省不知皇上要用哪个,素性两个一起报,皇帝批示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就用写这首诗的韩翃。韦巡官兴奋地说:“这不是你写的诗吗?"韩翃连连说是。不久韩翃果然被提拔为驾部郎中知制诰的要职。
因一首诗而获得重要官职,韩翃的仕途像个神话,一时被传为美谈。不唯仕途,韩翃的爱情故事同样富有传奇色彩,浪漫而凄美。
韩翃在天宝年间抵达长安,准备科举考试。那时进京考试,士子们都热衷于交往拜谒名流,以期扩大影响,有益于金榜题名。滞留长安期间,韩翃与李王孙过从甚密。李之爱姬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不仅长得漂亮,还谈吐不俗,善于吟诵。她慕翃之才,甚属意焉。美女爱上才子,自然之理。但君子不夺人所好,韩翃虽然也看上了柳氏,那毕竟是别人的爱姬,不好开口。好在李王孙是个慷慨大度之人,看出韩翃的心思,毅然将柳氏赠送给韩翃,不仅送人,李王孙还解囊资助三十万,玉成二人婚事。送金钱美女,要在现代,准是贿赂高官,无非谋求更大利益,不是拿工程就是拿地,要不谁去做赔本的买卖。而李王孙送韩翃美女和钱财,无非欣赏韩翃之才气,那时韩翃只是个穷书生,能不能考上进士,实在没有任何把握。况且,就是考上进士,也未必能做大官,后来韩翃在长安呆了十年,一直官职卑微,就是实例。可见李王孙也是个非凡之人,有成人之美的胸怀和美德。
婚后第二年,韩翃就进士及第。既得功名,又抱得美人归。韩翃志得意满。然而,好景不长。考到进士后,韩翃回昌黎省亲,于是暂将柳氏留在长安。没想到正好发生安史之乱,两京沦陷。为避兵祸,柳氏剪掉头发,自毁形象,寄居在法灵寺,幸免于难。
战乱中,韩翃辗转来到淄州,做了节度使侯希逸的幕僚。战乱平定后,肃宗收复了长安。韩翃便遣使暗中寻访柳氏的下落,带去一囊碎金,还写了一首诗《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柳氏收到韩翃的碎金和赠诗,不能自已,伤心痛哭,她深知韩翃对自己牵挂不断,爱意深厚,既担心她的生死安危,又担心她在兵荒马乱之际,为他人所劫夺占有。确实,在战乱之时,普通人连命都难保,更何况柳氏是个绝世美女,又无所依附,难免被人劫持。虽然柳氏情意专一,战乱一起,便毁形入庵,希望出家躲过兵祸,但还是没有躲过劫难,被将沙吒利劫以归第,宠之专房。柳氏心中悲苦,读了韩翃的赠诗,伤感不已,答赠了一首《杨柳枝》: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意思是说,身像杨柳,随世摇摆,但情意和心节不变,永远只属意于君。只是此身已适他人,芳华已谢,纵使君来已不堪攀折了。
不久韩翃随从侯希逸入觐京师,才知道柳氏已为番将所夺,其时韩翃官职尚小,而唐得平定安史之乱,颇得胡番之力。从蛮横的番将手里要回美人谈何容易!但韩翃显然对柳氏一往情深,执着地求人说情,最后唐肃宗都出面了,下诏断柳归翃 ,夫妻才终得破镜重圆。唐肃宗虽然没有重用韩翃,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帮了韩翃大忙的,按说,番将在平乱中有功,赏个美女不算什么,而且柳氏本就已在番将府中。韩翃在战争中并未立功受赏,地位又低,肃宗还能将柳氏判给韩翃,也是有玉成美事之德的。
韩翃失而复得柳氏,真是恍如梦中。更为离奇的是,多年后,在他步入老年之际,还能被皇帝亲自拔擢,进入朝廷中枢。此二者,皆诗歌之力,才华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