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故乡是一座高大的石拱桥,桥下流水潺潺,岸边芦苇丛生,稍稍伸入河中的石阶上几个大妈边洗衣边唠着家常。白天,桥上人来人往乡客如织,背着背篼的,挑着担子的,拉着架架车的,似乎都没有要急急赶路的样子;夜晚,一轮明月挂在桥边树梢,小镇便沐浴在宁静祥和里了。
记忆中,故乡还有一座低矮的漫水桥。小河温顺的时候,桥前水草丰盛,鱼翔浅底,那是翠鸟鸭子们的天堂。桥下游不远的竹林边是一眼冒咕井,四季水涌不断,清澈甘甜,在井边的条石上附着的青苔里用手一勒,活蹦乱跳的小虾便在手心里了。每到洪水季节,桥面便消失在了水里,河面变得格外的宽,只有胆大的才敢迎着波涛淌水而过。大人们喜欢蹲在桥边看热闹,孩童们却爱撮鱼逮泥鳅,在水中追逐嬉戏。
记忆里,故乡是鳞次栉比的民国时期木质建筑,有的是独一层,有的是一楼一底,有双开木门的,有上门板的,净是雕梁画柱,青瓦飞檐,木料由于年代的久远呈现深褐色。小镇有三街六院,正街主要是镇公所、供销社、粮站;二条街除了竹具木器,最多的便是茶馆,卖的都是盖碗茶,茶友们或打川牌或下象棋,或围坐在一起议论着奇谈怪事,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淡淡的叶子烟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老人们坐在自家门外的竹椅里,面对着喧嚣发呆,浑浊的眼睛因为一个熟人的路过而有了一些生气;河街是菜市,每遇农历逢双赶场,人挤着人走,穿街而过是要费些力气的,吆喝声还价声呼朋唤友声此起彼伏,与小食店油锅里食材的滋滋声组成了小镇最原始的交响曲。
冬日的清晨,在没有路灯的街头镇尾,三三两两的学生踩着红砂石板路发出低闷的嘎嘎声,在寒风中传得很远,偶有的早餐店蒸汽升腾,店前一只昏暗的灯泡照亮一段上学的路;春日的饷午,穿过老屋后的竹林,绕过看电视的文化站,一片油菜花地就印入眼帘了,暖阳照下来,大朵的金黄色闪着金光,绵延开来,蝶飞蜂舞;夏日的雨天,巨大的水柱顺四合院四檐奔涌而下,落入天井中再也寻它不着,雨水带起的风,润湿了看雨少年的脸;秋日的黄昏,站在小河边的堤岸上,秋收已尽,田野寂静,夕阳一圈圈小下去,余晖染红了远方的小山、天边的云和树上的柿子,厚厚的落叶覆盖了回家的小径。
长大后离开故乡独自漂泊,到过很多地方,无论是城市的琉璃繁华,高山的雄奇壮美,还是河谷的蜿蜒旖旎,都没有让我忘却故乡。每当夜深的时候,思念便如茶杯上的袅袅热气四散开来,它是一轮轻叩窗户的明月,它是一杯轻吟民谣中的烈酒,它是一曲斑驳故影中的陶笛。
当我回到生长的地方,却发现故乡的原风景已经随岁月蹉跎成为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今夕何夕的角落、一段心上的记忆。多想捧一把泥土在手上,再塑成你往日的模样;多想是在做一个很漫长的梦,醒来是那年夏日的晚上,浑身是汗,屋后大树下外婆给我打着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