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开始写作,我时常感到害怕。在怕些什么,不知道,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在告诉我,一旦开始写,瓶子里的小人就会被放出来。于是我问,写作到底是什么?我开始写,开始感受,放弃思考,放开对语言的控制,让文字告诉我,写作是什么。
写作就是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莫名其妙的句子,这些句子不属于你所处的世界,当你处在某一种状态时,当你不再是你自己,当你脑海里的思绪停不下来,当你不断地听到言语,当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你就是在写作。
写作必然是这样,构思、创作大纲、人物设定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写作,写作必然是某些感觉在你心中蕴酿已久,当你决定宣泄出来时,你就再也停不住,你就会听到那些惊人的话语从你的笔下汹涌出来。
如果不是这样,请相信我,你不是在写作,你是在思考。
因为写作必然伴随着感情的起伏,写作就是把这些起伏变成文字,就是把胸中的真实变成话语绽放。若非如此,那必然是经过矫饰的文字空壳,他们的目的是将自己填进另外一个空壳中,以为既充实了自己,又充实了别人。
很奇怪的是,往往是这些空壳般的文字更容易填进我们的心里,似乎另外一种如珍珠般的文字太过耀眼,我们空洞的心自卑得无法容纳。用空壳,我们很容易能搭建成容身其中的庇护所,哪怕这个庇护所一阵轻风就能吹到,但起码它能欺骗我们的眼睛,告诉惶恐的内心我们是安全的。
而真实则太过沉重,不仅让我们难以支撑,而且还让我们赤身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不断地受到拷问,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我们跪倒在雪地上,在洁白的雪上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真正的写作心中必然怀着痛楚,哪怕写出的文字让别人大笑不已,也是作者自己在痛苦中寻找欢乐,渴望心中的忧愁有所缓解,渴望告诉自己世界还有另一面,不是自己平时所看所想的那样。
所以写作并不快乐,快乐的人不会写作。写作是一场宣泄,是突然之间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只有自己的声音可以聆听,就算是痛苦的低吟,或是绝望的呐喊,也是心灵唯一的出口。写作就像是看一场悲剧,主角是自己,平时深深隐藏着的自己,突然之间再也不想隐藏了,将那些话语通通倾泻出来,让观众席上的自己听得泪流满面,因为舞台上的演员,是多么尖锐地戳中了自己的心声。
但是,当我拿起了笔,当我站在了舞台中间,我就不再甘心只有一个观众,当我开始呐喊,我希望整个世界都知道,这就是我,这才是我。那发自内心的声音,是你们想说而不敢说的,是你们敢说而说不出的,但也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声音,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所接受的、所反抗的一切。
当我开始写作,当我不管不顾,当话语从胸中涌出,我能够感受到积压的痛苦像山颠积雪融化,泪水化泉流过沟沟壑壑的山路,将淤泥洗净,我又重新听到繁星的歌声、树林的箴语。
生活总有办法蒙蔽我的双眼,但却永远无法欺骗我的内心,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最坚定的真实。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懂得欺骗的技艺,唯有自己写下的文字不会。我时常在生活的面前跪倒、屈服、迷失、怯懦,渴望逃离漩涡却又甘于随波逐流,但我也总能在某个角落里,拾起一支笔,当我拿起它,我总能听到最虔诚的灵魂之声,告诉我,我是怎样一个我,就像《解忧杂货店》里的最后一张信纸,迷失了道路,却并未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