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当中与林黛玉并称〝绝代双骄〞的自然是薛宝钗了。这两人一个是贾宝玉的姨表姐,一个是贾宝玉的姑舅表妹。两个青春漂亮的女孩子,各有特色,难分伯仲,使得看红楼的人,自然分成了两大阵营〝拥林派〞和〝拥薛派〞,并且为了维护心目当中的女神形象,不惜将种种不堪的词汇和厌憎的假想都抛向了对方阵营,生生把两朵鲜花糟践得面目可憎。
其实在曹公的笔下,往往体现出两个人表面上双峰对峙,精神上是钗黛合一。
书中两个人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基本上无一处相同,但是在金兰契互剖金兰语的章节里,两个人又尽释前嫌,同病相怜互相体恤,呈现出一幅融融柔美、岁月静好的温馨画面。
两个人一个梦幻空灵,一个现实端静;一个是赵飞燕般清瘦,一个是杨玉环般莹润;一个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一个是随分守时、罕言寡语;一个是天上仙草,一个是世间传奇;一个是灵慧机敏,一个是博学淡然;一个清雅如芙蓉,一个艳丽如牡丹;一个袅娜风流,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一个鲜艳妩媚,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个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一个是做女工至半夜方歇,每日坚持晨昏定省;一个是伶牙俐齿,娇俏戏谑;一个是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一个是感怀身世,哀伤葬花,一个是心情正好,欢欣扑蝶;一个是父母双亡孤独凄凉,一个是有大不成器的哥哥为此心伤。
两人都与男主宝玉存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一个是宝玉心心念念存在心上的梦中情人,另一个是与宝玉最终结为夫妇的贤惠妻子;一个有木石前盟的缘起,一个有金玉良缘的结局。
在判词当中,她们也是写在一起的。宝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两个美丽的女子都婚姻不顺,命运不济,令人哀伤叹惋,一个是玉带林中挂,一个是金簪雪里埋。
今人也常感怀:恋爱当选黛玉,婚姻当选宝钗。
张爱玲曾经写过一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其中最经典的句子是,娶了红玫瑰,那白玫瑰便始终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那红玫瑰便是心口的朱砂痣。白玫瑰与红玫瑰虽然大不相同,但是其实又有多大的分别呢。无论多么明丽鲜艳,终不过在岁月的磨砺之下,变得黯淡无光。
《红楼梦》中的红玫瑰,自然应该是宝钗,白玫瑰就是黛玉。凭什么说白玫瑰只属于恋爱,红玫瑰才归于婚姻呢。从心灵契合、价值追求的层面讲,宝玉始终钟情于黛玉,就不属于白玫瑰与红玫瑰之间的选择了。
但细思平俗的现实生活,我们所彷徨犹疑的,还不过是白玫瑰与红玫瑰之间的选择。说到底,价值观和志趣这些东西,于我们而言,也许变得遥渺而奢侈了。
照天性来说,我们的心里都住着林黛玉,但残酷的现实却让我们发现,不最终活成薛宝钗,恐怕都没有立锥之地,因为在充满压抑和竞争的生活中,哪里讨那自由而又梦幻的大观园呢?
钗黛都存在于我们一个人身上,既矛盾而又统一。也许这才是曹公想要告诉我们的,钗黛合一的深刻意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