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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5:32分,我从会议室出来,走到茶水间,装了一杯咖啡,拿了两块曲奇饼。坐到落地窗的白色小圆桌上,准备舒缓一下神经,把自己从刚才紧张的讨论中抽离出来。
我把手机从静音调回到有声状态,“咻、咻”连续两条whatsapp信息进来 。
“芷姗,慧子出事了。”
“我很担心她。”
是严哥的信息,我算了下时差,这个点,国内是23:33分。严哥这时候找我,应该有大事件。
我左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右手握着手机抑制不住八卦的激动心情,大拇指飞快的打字:“她怎么了,你不会当小三了吧。”
“慧子老公从楼顶跳下来,死了。”
“啊”我嘴巴张成O型,半天脑补不出任何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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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级开始,就经常有高中部的学姐,在放学的时候莫名其妙把我围住示威。发生几次之后才知道,是因为校草李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示好的妹纸,对我情有独钟。即使我信誓旦旦地告诉学姐,我跟李靖只是同学关系,情况却越来越糟。
严哥和李靖是发小,我们是同班同学。青春期时,我们都喜欢形影不离的群居生活。严哥和李靖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种死党。他在某天看到我被学姐围在校门口墙角之后,跟李靖还有另外一个小个子同学,三人一起当起了我的保镖。
终于熬到学姐们毕业了,我以为从此获得自由。可恶的是学姐们的风俗被遗传了下来,所以我的保镖团并没有解散。女人的嫉妒,想必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是从青春期就萌芽的天性。
盘算着我会这样威风凛凛地到高中毕业。直到有天班上来了名新同学,慧子。
慧子随着父亲来我们城做生意,转学到我们班。班主任领慧子进教室的时候,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虽然她留很短的头发,但是那张脸,感觉让我突然间明白,校门口围堵师姐们的妒忌和轻蔑,大概就是这种面孔起的化学作用。
慧子的空降,在我的保镖团里引起了混乱。她的话很少,我猜是语言差异,又或是单亲家庭的原因让她性格内敛。事实上,我的猜想都是错的。慧子心气高,但每次严哥拿李靖跟她开玩笑的时候,她就像个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特别活跃。惠子喜欢李靖。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燃烧起来。那感觉就像一件我不喜欢,但属于我的私人物品突然被人拿走了。
于是我把火烧到严哥了那里:“严哥,你喜欢慧子就追啊,老拿死党做挡箭牌,算什么男人。”
李靖对我确实如传言中那样,可我对他没任何意思。纵使如此,同学六年我都认为,李靖就是我的私人物品,即使我不喜欢也要霸着。就像我写的一沓小说稿,我可以当废纸丢在一边,但当有人想拿走的时候我坚决不会给。青春期的女生,常常会有莫名横蛮的小情绪。
严哥说:“芷姗怎么,你担心李靖被人抢了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去追慧子吧。”我开心起来,拿回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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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角色发生了转变,变成李靖拿严哥和慧子开玩笑。慧子很不开心,总是一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有时还会火冒三丈地跟李靖评理。
李靖喜欢我,慧子喜欢李靖,严哥喜欢慧子。我们四个人,变成了一个怪圈,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
有天晚自习下课,我灵感闪现。严哥待我如亲兄妹,组保镖团每天送我放学,我要帮帮他。
第二天中午我约慧子一起去吃午饭。慧子嘴角不自然的上扬了一下同意了。然后我们就在严哥和李靖困惑的眼神下挽着手走出了教室。
那顿午饭,是我第一次跟慧子近距离接触。
到了米粉铺,老板朝肩上甩了一下他那油腻的毛巾,吹着他的胡子跟我调侃:“芷姗,你家李靖怎么没来。”
慧子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她知道我是故意带她来米粉铺刺激她的,她失落极了。
我趁机补了一刀:“慧子你别当真,老板就喜欢开我和李靖的玩笑,上次李靖和他爸,我们在这喝汽水,李靖爸说要我当他媳妇,被米粉铺老板听到了。”慧子的脸更黑了,这一刀补得,赶上宫斗戏。
米粉铺之后,我经常帮严哥送情书给慧子,顺带透露一点李靖跟我的绯闻。慧子像一个拉线木偶,我就是那个拉线的人,一拉线她就会露出苦涩的笑。
后来,我从严哥那知道了慧子的情况。她母亲在她5岁的时候离开了,由父亲一手养大,父亲脾气不好,经常喝多酒就骂她。严哥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凝望着远方,像在码头等待江中船只靠岸的妇人,很是滑稽。最后他不经不慢地吐出五个字:“我要守护她”,坚定而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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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我卯足了劲地戳和严哥和慧子。学校其实就是个封闭的娱乐圈,有时让一件事情发酵,只需要炒作绯闻。慢慢的,一些吃瓜同学也开始加入到绯闻添油加醋的队伍中来。
有天中午,我和保镖团在河边乘凉。小个子保镖站在河床上一边踢着河水,一边懒洋洋的喊热,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逗得我和严哥李靖仨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我拍了一下手掌:“我有个主意,严哥你跳下水去,一会回到班里,我们就放消息,慧子不答应做你女朋友,你跳河了。”
严哥朝前“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溅了李靖和我一身水。我立马喊了起来:“严哥为了慧子跳河了。”岸上的吃瓜同学闻声跑过来,严哥在水里游得正起劲。
投河的闹剧之后,慧子名正言顺的成了严哥的女朋友。
但慧子似乎对这一切无力又无奈。为了接近喜欢的人,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也算是狠角色了。
没想到慧子的半推半就,让严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在一段不是两相情悦的感情里,从开始那一刻起,就必定有一方是在默默受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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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慧子约我出去吃甜品。依稀记得红星广场陈皮红豆沙拌着冰渣子溶化的味道,咽下去时有股陈皮沉没的香味。一如慧子沉没的情感,尝过的人才能体会它的隐忍。
那晚红星广场的微风特别温柔。慧子说:“芷姗,我羡慕你。羡慕所有人都捧着你,羡慕李靖喜欢你。”我把最后一点红豆沙送到嘴里,居然觉得有点酸楚。
我拿起纸巾印了一下嘴唇诚恳地说:“严哥很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看看李靖那德性,没心没肺又招女生喜欢,将来肯定不省心的,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我呵呵笑时有点心虚。同学六年,我一直把李靖当哥们。整个青春期,我的心都盘踞在图书馆那一排排书架上的小说里。
我活在自己编造的小说情节,像鬼魂一样缠绕在我心头。我觉得自己是爱丽丝,时不时会进入仙境。而我的白马王子,必定是在那仙境里。整个初中和高中,我一边在现实里捣乱一边在仙境里脑补我的人生。梦想的光芒盖过了一切,包括跟保镖团的友情,也包括慧子。
高考填志愿时,我选了北方的学校。而爆表谈和慧子都留在了本省。后来唯一跟我有联系的只有严哥。大学四年,他一直坚守着他当年一次又一次挂在嘴边的承诺,守护慧子。而校草李靖,终于在大四那年和一个师妹走到了一起。
再后来,就听到严哥失恋的消息,这一失恋就是5年。中间不断寻和慧子长像相似的女生,时常会发照片来问我像不像慧子。那时的我,正在北京吸着雾霾,每每听到严哥的话,就感觉雾霾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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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严哥告诉我慧子嫁给我们高中同校的男生。听到这消息,我先是一愣,接着松了口气。
“严哥这下你解脱了,满世界的好姑娘等着你去打救,赶紧去,趁微风正好。”
据说,男生会一直对自己的初恋念念不忘,我在严哥身上看到了这种长情。年少时,我们不顾一切地爱着一个人,哪怕前面是个漩涡,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扎进去。成熟之后,当我们再想爱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
慧子婆家的家境在城里算是富裕。老公在一家外资公司做高管,每天开着辆黑色的奔弛车在城里呼啸。就在前一阵子,慧子老公在澳门赌博输了钱,挪用了300万公款。
事情暴露之后,慧子公公不愿意替儿子还赌债,并说要把他赶出门去。前天中午,她老公爬到家里6楼的楼顶上说要跳楼。当时慧子公公在楼下呵斥儿子,你跳下来我也不会替你还赌债。
慧子老公从楼顶上一跃而下,当场七孔流血。她知道消息时,正在娘家喂奶,儿子刚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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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想用咖啡把心里复杂的滋味冲淡。
如果当年慧子没有转学到我们城;如果当年我没有去戏弄慧子;如果当年我没有硬生生把严哥往慧子身边推。各种假设一时像烟花一样在我脑袋里哔哩吧啦的炸开。只是如果没有如果,青春的字典里没有如果。
“芷姗,你说这次慧子会留在我身边吗?”咻,严哥又发来一条信息。
“去吧,你的青春期有点长。”
我起身走到咖啡机旁边,又装了一杯咖啡。这味道,像极了当年红星广场的陈皮红豆沙,有暗伤连城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