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有些不太一样，不哭不闹不吃零食，也不和别的小孩玩。唯一能吸引我注意力的就是天花板。我可以看着天花板，一躺四五个小时，一声不吭。
妈妈说我是个怪胎。
现在长大了呢？
当然是大怪胎。
天花板有很多种。
圆的，方的，开天窗的，吊顶的，悬挂着电灯电扇的，色彩繁多的，或者一片雪白的。偶尔还有透明玻璃的，可以一眼望见天上的流云。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外婆家的天花板。
外婆家住在一排平房里，屋子有些年头了，天花板也渍痕斑驳，花花搭搭。
虽是古旧，却有很多故事。
这里缓缓凸起一块，是唐僧师徒爬过的火焰山。那里不动声色一片凹陷，是杨贵妃洗过的华清池。
再仔细点，还能看到一路曲折到墙角的裂纹，总使我想起荷叶上的青色经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是一片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荷塘。
“外婆，带我去采莲子吧？”
“甜甜乖，小人不好玩水的。”
“那给我讲个荷花的故事吧？”
“荷花的故事啊，”外婆眯起眼睛，“从前啊有个好看的小姑娘，叫西施，她是荷花的花神。”
“西施有多好看？比我好看吗？”我有些嫉妒那个叫西施的小姑娘，能得到外婆的夸奖。
“甜甜要是把这碗饭吃掉啊，就是最好看的小姑娘。”外婆挖了一勺饭，递到我嘴边。
好的，我吃。
我不知道吃多少顿饭才能成为最好看的小姑娘，外婆故事里的小姑娘们，好像个个不用吃饭都很好看。
“外婆，我不想吃饭了。”
“不吃会变丑的哦。”外婆停住喂我的勺子。
“啊，变丑？”
“对啊，变丑。有个小姑娘叫东施，她本来也想学西施吃饭，可是不好好吃，就越长越丑，别人都笑她，还对她扔东西。”
一片细小的墙皮从天花板上掉落到我肩膀，我担心地抬头，想看看是不是火焰山爆发了。
“连墙皮都往身上掉。”外婆掸掸我肩上的灰。
好吧，再吃。
除了吃饭，睡觉前外婆也会抱着我讲上一段故事。躺在她臂弯里，我刚好可以看见整个天花板。
有些地方因为渗水已变了颜色，深深浅浅，似有波光，像白娘娘一气之下淹掉的金山寺。
另一些地方干脆早早地翘起了墙皮，高高低低，飞檐翘角，像住着宝玉黛玉的红楼大观园。
越看越精神。
外婆问我，“甜甜，你怎么还没睡着呀？”
我咯咯笑，“外婆，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直到听过的越来越多，外婆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这个听过了，外婆。”
“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听过了听过了，外婆。”我拉住她的手摇啊摇，想让她换一个故事。我听腻了，天花板也听腻了吧。
“听过了啊……那外婆再想想。”
想着想着，外婆睡着了。我继续拉住她的手用力摇，她也没有睁开眼。
夏天的午后特别燥热，蝉鸣声此起彼伏，树叶却没有动静。屋子里也很闷。
我只能松开她的手，往外面走。走到没有天花板的院子里。
院子里白亮亮的，像有很多个太阳。
还有很多个人。他们在哭。
妈妈也在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天花板。
但我知道，天花板始终在那里。日复一日地看着我。它知道我曾因什么欢欣雀跃，曾因什么无限神往，也知道我曾因什么痛哭流涕。它知道我所有说出口的和没说出口的话。
然后，和我一起缄默。
---------------------------------------------------------
看文案摇滚帮，专治各种不撸。
新浪微博：@文案摇滚帮
微信公众号：文案摇滚帮（ID：ideakick）
合作请添加微信：wenanyaogunb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