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把乌龟给我放下。”周老爷子将手中的拐杖用力朝地上打了三下，向蹲在院子里池塘边的王大壮大吼一声。
唬得王大壮一震，手中的乌龟抖落水池。王大壮搓了搓手，转过身，咧开嘴说道：“周爷爷，我就是看看。”
“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玩乌龟，就是不听。”周老爷子那花白的胡子随着嘴巴的张合一颤一颤。
“我知道错啦，不过乌龟太笨了，半天也翻不过身来。”王大壮说完，坐倒在池塘边的石块上大笑，脸上的两嘟肉跟着抖啊抖。
“你给我过来。”周老爷子又把拐杖往地上一打。
王大壮嬉皮笑脸地走过去。周老爷子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左耳，提了提，“知道错了没有？”
“错了错了，周爷爷，我错了。”王大壮两手按住周老爷子的手，生怕耳朵被揪下来。
周老爷子听到王大壮服软了，收回手，拄着拐杖转过身，找了根板凳缓缓坐下。
王大壮揉揉左耳，走过去蹲在周老爷子的身旁，问道：“周爷爷，你为什么喜欢养乌龟呀？一养就养八只。乌龟老半天都不动一下，又不像小猫小狗那样好玩。”
周老爷子从腰间解下烟锅和烟袋，乐滋滋地抽起旱烟，“你不懂，乌龟可不是一般东西，有灵性着呢，猫猫狗狗哪能和它比。”
“那它怎么看起来那么笨？”
“它那叫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什么意思？”
“你上课打盹去了，还是老师没教你？”
“嘻嘻，我们还没学到这个呢。”
“那先去查查字典，弄清楚再说。”
王大壮刚要开口，正好听到院门外有人在喊：“周大爷在家呀，吃了没？”
“还早呢，王大婶进来坐坐吧。”周老爷子说着，一手拿住烟杆，一手拄起拐杖缓缓起身。
王大婶推开院门，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用绿色的布巾盖着，笑盈盈地走进来，“周大爷，之前你给我算的那卦实在太准了。今儿特定过来找你，麻烦你再给我算上一卦。”
“客气了，屋里坐。”周老爷子说完，转过身，抬起腿跨过门槛。王大婶也跟着进了屋。
王大壮靠在门槛上，眼巴巴往屋里瞧。
只见周老爷子正对着大门，盘腿坐在一个圆形软垫上，跟前放着一个铜鼎。慢慢地将手中一个黄布包裹摊开，里面是一块龟壳，三个铜板，三本泛黄小书，几张黄符，还有一盒火柴。
王大婶坐在周老爷子的左下侧，掀开竹篮的布巾，取出香纸放在周老爷子面前。竹篮里还有一袋大米和六个鸡蛋。
周老爷子在铜鼎左右两只耳朵上各插了三炷香，用火柴点燃纸，一张一张放入铜鼎中烧，口里喃喃念着。顿时，屋里青烟缭绕。
念完咒，周老爷子取出三个铜板置入龟壳中，猛摇三下，倒出铜板，仔细观察。然后又将铜板重新置入龟壳中摇。
王大壮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大壮，快回家吃饭啦。”
王大壮直起腰，又细细听了一遍，确定是母亲在喊他。王大壮有些不舍地看看周老爷子。
“快回家吧，明天再过来。”周老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
王大壮得了周老爷子的话，笑着转身跑回家了。
大壮妈站在自家院门口，又准备要喊，正好看见一个胖小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慢点跑，不叫你还不知道回家了。”大壮妈一脸嗔怪地看着儿子。
王大壮来到母亲跟前，喘着粗气说：“妈，你以后不要那么大声叫我，你这一叫，全村人都知道我们家要开饭了。”
“不大点声，你能听见？我又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大壮妈揪揪儿子的脸，“谁家不是这样叫的，你还不好意思了。”
吃完晚饭，王大壮拿了本字典出来。大壮妈和大壮爸一脸不可置信地互相瞅了几眼。大壮爸欢喜地走过去拍拍儿子的肩膀：“大壮，你这是想通了？要给爸妈长脸了呀。”
“嗯，我要好好学习。”王大壮一本正经地回答。
第二天放学后，王大壮回家刚放下书包，又跑了出去。
“周爷爷，我来啦。”王大壮进了院子，直奔周老爷子跟前。
周老爷子坐在门槛边抽着旱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池塘里正在石头上晒太阳的乌龟们。听到王大壮的叫唤，回过神来，“大壮放学啦，快来爷爷这里坐。”
王大壮拿了张凳子，坐到周老爷子身旁，笑嘻嘻地说：“周爷爷，我现在知道大智若愚的意思了。”
“不错嘛，有出息。”周老爷子眯着眼，吐了口烟。
王大壮笑着挠挠头，耳根有些泛红。
“周爷爷，乌龟真的那么厉害吗？”王大壮说着，看了看石头上懒洋洋地乌龟，撇撇嘴，“我怎么那么不信？”
周老爷子呵呵呵笑了几声，用烟杆指了指乌龟，问道：“大壮啊，你知道乌龟是怎么来的吗？”
“是乌龟妈妈生出来的。”
“对，也不对。”
王大壮一听，蹙起眉毛，使劲抓了两下头发，还没等他开口，周老爷子又问道：“那你知道乌龟为什么背着一个壳呢？”
“不知道。”王大壮更加迷糊了，挽起周老爷子的胳膊，“周爷爷，你给我讲讲呗。”
“真想知道？”
“想知道，想知道。”王大壮点头如捣蒜。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爷爷就跟你讲讲，仔细挺好咯。”
在远古时代，有条大河，叫接天河。人们在大河两岸繁衍生息。一天，河里出现了一条龙，乌黑巨大，专好吃人。出河打鱼的人都无一幸免，无人再敢靠近这条大河。乌龙吃不到人，狂性大发，兴风作浪，搅动河水，不知淹死多少人。人们苦不堪言，最后只得答应每年向乌龙进献八个童男童女，才肯作罢。
一天，一位叫太上的道人，路过此地，听说了此事，勃然大怒。来到河边，逼出乌龙，用拂尘挑断龙角。脱下道袍，写下八卦咒，集天之华地之气，化作龟壳，将乌龙封印在龟壳中。让它永生永世，承天负地，偿还罪孽。
人们为了感谢这位道人，立牌供奉，香火不断，并尊称他为太上老君，有些地方则尊称他为太上天极大道。
“这个龟壳原来这么厉害呀。”王大壮敲了敲手中乌龟的龟壳，使劲摇晃，好像这样就能把龟壳里的“龙”摇下来似的。乌龟早吓得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周老爷子急忙抢过乌龟，拿烟杆在王大壮头上敲了一下，“粗鲁。”
然后用手在龟壳上抚摸几下，轻轻放在地上，又拍拍乌龟。
王大壮揉了揉头顶，“周爷爷，既然它以前是条龙，怎么走起路来这么慢，在水里也游不快？”
“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龟壳有天地的重量。你背块大石头看看，能不能走得快。”
“原来是这样子。”王大壮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点点头。
之后，王大壮往周老爷子家跑得更勤了。周老爷子也乐意给王大壮讲各种有趣的故事，顺便教他怎么养乌龟。
这天，王大壮喂完乌龟吃东西后，蹲在周老爷子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老爷子抽着烟，瞄了几下王大壮，“有事就说。”
王大壮抿抿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开口道：“周爷爷，我要跟你学算卦。”
周老爷子一怔，问道：“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因为算卦很威风，好多人都到这里请你算卦。村里人都说你很厉害。我也想和你一样厉害。”
“你好好学习，长大也会变成厉害的人，不必学这个。”
“我就想学这个。”王大壮坚定地说。
周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抽烟。
王大壮见周老爷子没理会他，眼圈一红，噘起嘴，小声抽泣起来。
周老爷子急忙抚摸他的头，“这怎么就哭上了？”
“周爷爷，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王大壮委屈极了。
“嫌弃你什么？”周老爷子好笑地问。
“嫌弃我长得胖。”王大壮把头压得低低的。
“怎么会，胖嘟嘟的多可爱，爷爷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周老爷子说着用手抬起王大壮的头，给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我算卦呢？”王大壮用胳膊擦了擦眼睛。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占卜算卦这些事，在常人眼里看着厉害，其实哪知道我们这些人承受的苦恼。”
“有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会苦恼？”王大壮不解地问。
“跟你讲讲也无妨，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才好。”周老爷子抽了口烟，接着说道：“干我们这行的，说白了，就是在跟天斗。”
“跟天斗？”
“是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无论是福是祸，是吉是凶，短命还是长寿，都是已定的命数，不可窥视，更不可随意更改。而我们这行，恰恰就是做了这两样不可做的事。这可是泄露天机的事情，自然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
“有英年早逝的，有身残不全的，有家破人亡的，更有断子绝孙的，终究都是不得善终。”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做这个呢？”
“混口饭吃罢了。”周老爷子说到这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烟。
王大壮回到家，向爸妈打听了周老爷子的事。
大壮妈说：“周大爷的母亲就是个能掐会算的，刚生下周大爷不久，周大爷的父亲就掉河里淹死了。他母亲好不容易拉扯他长大成人，给他找了门亲事，不知什么原因，新娘在第二天就暴毙了。那以后就没人敢把闺女嫁给他。他母亲不久也病故了。从此，他就一个人生活在老屋里。”
大壮爸嗔怪道：“他还小，你跟他讲这些干嘛。”
大壮妈瞪了大壮爸一眼，捧着儿子的头继续说道：“周大爷一直孤身一人，挺可怜的。有你去陪陪他，也是好事。不过要记住，一定要准时回家吃饭，别每次都是妈扯着嗓子喊你，知道吗？”
王大壮使劲地点点头。
这天晚上，周老爷子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桌上燃着几根昏黄的蜡烛。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母亲眼角潮湿，极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他，“孩子，对不起。妈妈好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