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杨聪
阅读课。我也在看书。
肖琴突然跑近我焦急地说：“杨老师，周妍……周妍她肚子痛……”我立刻放下书，抬头望去，周妍正埋头靠在桌面，一动不动。我连忙走近她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慢慢抬起头来，满脸痛苦状，紧皱眉头，轻声吐出了三个字：“肚子痛。”
“是这里吗？”我指指自己的胃部，“你早上吃了什么？”
“杨老师……”周妍眼眶里闪着泪水，楚楚可怜地凝望着我。就在这十几秒钟内，她那怔怔的眼神似乎裹着想说的话，但嘴唇却平静地抿着。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一幅宁静的画。画里，一湖秋水。
平常遭遇此事，学生一般都会主动寻求帮助，然而，此刻的周妍却看不出有这个意思，这倒让我疑惑了。
“你还是先到办公室去躺一下，老师联系你家人过来吧！”
“杨老师……没，没事，我能忍住……”周妍垂下了眼帘，又低头伏在了桌上，泪水沾湿了她的手臂，“我在桌上靠靠就好了……”
“看你脸色都青了，怎么能还忍着!”我马上叫了肖琴和梁琦正要扶她去办公室，周妍却摇头，继而站起身来前倾身子微微靠近我，轻声说：
“杨老师，我是……那个来了……”
她有些羞涩又释然地坐了下去。眼睛不再看我，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按着椅子。
起先从周妍的表情中，我已经预感到可能是这个事儿，但她欲言又止，是对我这个男老师有所顾忌。她说了也就说了，竟也没想离开教室去休息或者需要什么帮助的意思，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我静候着她能开口，但片刻间她又垂头靠在桌上了。
“你以前这样疼过吗？你是不是之前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了？”
“以前有疼过，忍忍就好了……杨老师……是我昨天吃了冰的食物了。”
“那以后要注意呀，这跟饮食也有关系，别吃寒凉的，要吃温热的。另外，平时要锻炼身体，体质好些才好！现在要不要喝点开水？”
她摇头。
“那去办公室躺一下？”
她还是摇头。
“老师给你家人打电话，过来接回家，可以吗？”
“也不用了，这节下课就放学了，我爸爸会过来接的。早上第一节课我就开始疼，已经和周老师说了。”周老师是班主任，教数学，是位近五十岁的男老师。
“那情况要是有什么变化，需要帮助，你要马上告诉老师哦！老师就坐门边看书。”
周妍点点头，一头长发微微颤动。
我三心二意地翻着书，时不时地望向周妍那个位置。还好，她已经抬起头，静静地坐着，眉头有些舒展，表情淡定。
我终于可以专心看一两页书了。可是才三四分钟呢，肖琴和小嘉突然跑过来，“杨老师，杨老师，你先出来一下！”
“怎么了？”
小嘉绯红着脸，慌慌张张地比划着手，“杨老师，周妍的那个……周妍……她的月经来了，她没带垫的，我们要帮她去找英语老师借一个！”
“好，你们快去！”原来周妍的肚子疼还只是“那个来了”的前奏，现在情况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也有些焦心了，这可是在教室里呀！教书生涯，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俩女生急忙向二楼办公室跑去，我也快步走向周妍。
“你好些了吧……怎么也不知道准备呢！”我一边问，一边看看周边的几个男生，毕竟是小学生，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我和周妍对话的言外之意，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我以为还没到时间啊……”周妍看着桌面。
“不是有固定的时间吗？”
“我……不一定的。”
“那不好吧，还是跟你吃不对东西和体质有关……”看着周妍端端正正坐着不敢移动的姿态，我猛然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我把班长阿文叫出了教室，交代她管理一下班级，有问题及时向我汇报。就在那一瞬间，我有了个想法，有意问阿文：
“周妍靠在桌上，很累的样子，怎么了？”
阿文透过窗户望了望周妍，“杨老师，她大概身体不好吧！好像说肚子痛。”
“她对我说，什么那个来了……”我明知故问，“你知道那个来了，什么意思呀？”
“哦，杨老师……那个来了就是女生来月经了。”阿文大大方方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好像很懂……”我直截了当地问，“那你已经来过没？”
“看书呗，还有平时和妈妈交流过，自然就懂了些……我还没呢，你看我长得高，可是我岁数还不大哦，比周妍、易静她们都小呢！”
我已经教了这个班级四年了，差不多是从小带大，当我这个做老师的能坦然面对这些话题时，我觉得学生也能信任我。我微笑地向阿文示意，她也会意地笑了。
当我跑到二楼时，只见肖琴和小嘉正徘徊在六年（2）班的门口，而门紧闭着。
“找到英语老师了吗，怎么不敲门？”
“杨老师，她在上课……我们不敢叫啊……”
我敲了敲门，英语老师走了出来。
“陈老师，我班女生有事需要你的帮助，她们首先想到了你，对你很信任呀……肖琴、小嘉，你们对英语老师说吧！”
陈老师听了原委，红着脸呵呵直笑：“可是我也没那么凑巧有带呀，我去包里找找看……”
我暗想，如果陈老师没有，我只能硬着头皮去问其他女同事，要是还没有，那得考虑开着电动车去超市买了。此时此刻，我又担心教室里的周妍出状况，在回教室的楼梯口，我舒了一口气，因为我听到了陈老师高兴地说：“刚好有一个，刚好有一个！”俩女生藏起那个“垫”飞快地跑向教室，陪着周妍去了洗手间。等周妍出来时，也正好下课了。
第二天午间，我私下里找了周妍她们聊天，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就我们师生四人。
我问：“女生这个事，如果遭遇麻烦，你们一般会告诉谁？”
“妈妈。”肖琴和小嘉异口同声。
“会告诉爸爸吗？”
她俩直摇头。
“你呢？周妍。”
“我不会告诉妈妈，我是告诉姐姐的！”
我想了想问：“是不是你从小跟你姐姐比较多？”
“是的，姐姐大我许多岁，现在都二十出头了。我弟弟只比我小一两岁，从小到现在妈妈都忙着照顾弟弟，把我撇一边，我就常常跟着姐姐了，有什么秘密都是同她讲的。”
“那今天你要感谢肖琴和小嘉了，她俩很热情地帮助了你！对了，你们有知心朋友吗，或者说朋友圈？”
小嘉说：“有呀，肖琴就是，还有班长阿文，她身边的几个女同学都是，我们从一年级到现在都是好朋友。”
肖琴说：“我跟小嘉这边的朋友圈挺好，跟另外一个朋友圈也不错，和周妍同样是好朋友。”
周妍说：“是呀，我和肖琴前后桌，蛮好的，但我朋友很少，很多时候比较喜欢一个人在家里静静地呆着。”
肖琴问：“你这样……不觉得孤独吗？”
“不会呀，我习惯了，感觉还好。”
我说：“虽然真正的朋友不在多少，关键是需要帮助时能挺身而出。但老师还是建议在不同的成长时期能多交几个知心朋友，可以互相说心里话和私密话的。周妍，肖琴就是你的真正朋友，今天好在她就在你身边！朋友帮朋友，你看肖琴又叫上了小嘉来一起帮忙，你们真棒！”我赞赏地望着她们，三个女生彼此看了看，开心地默笑。
我接着问：“怎么样才会让你们信任一个人，特别是大人，还是个男的大人？”
一阵沉默……我不觉暗自笑了，这是个既宽泛又笼统的问题，叫这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学生如何能答？
我换了一句话：“你们觉得……杨老师值得信任吗？”
话刚出口，我立刻发现这样的问题同样流于形式与矫情，然而，三个女生真诚地点着头。其实，我更应该扪心自问，这四年来我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值得她们信任，配得上她们的信任？
内心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个答案——让孩子信任，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