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附近有一家陕西风味的食店,店小,只有简单的几个招牌菜,但很好吃。
他家肉夹馍的五花肉酱得极入味,精肉柔韧有嚼头,肥肉已成膏腴,入口“倏”的一下就消失了,给舌蕾以美好而又怅然的刺激。馍烤得恰到好处,几乎让你闻到焦香了,吃起来却不会干硬,以如此面盔裹如此肥美肉块,让人吃后难以忘怀。罐罐饺也是可心的食物。饺有三种口味,普通的白菜饺、芹菜饺、韭菜饺,妙的是汤水,汤也不见什么高汤,棕色的陶罐里下了几瓣黑木耳、四五颗枸杞子、几根蛋烙成圆饼后切细的丝,另飘着两三片绿色的香菜叶,可是,当你拿着勺子舀出一小碗来喝上,为什么就会觉得那么好喝呢,至今我仍弄不明白。值得一提的还有凉拌菜:拍黄瓜和海带丝。黄瓜的脆和海带切工的细致且不说,关键是辣椒油调得,在西安一般的店里,都不一定尝得到如此舒爽地道的滋味。小店每天都门庭若市,因为桌子有限,不少彼此陌生的食客都得临时拼在一起用餐,一拨去了,一拨又来,店家三人再加两个帮工,每餐都忙得脚不点地。
一年后的一天,我再去用餐时,发现小食店已经搬迁,门上贴着的告示墨迹鲜明:店铺升级,已搬到某某处。后来我又跟过去,发现店面宽敞了许多,装修有一定的档次,价钱也调高了百分之二十。一开始生意依旧红火,慢慢地客流少了,慢慢地菜味淡了。而我,也很久没去用餐了。
为了理疗脚掌的旧伤,朋友介绍了一位按摩师给我。林师傅五十多岁年纪,技术精湛,经过几次按摩推拿,我的脚已好了七七八八。工作之余小有闲谈,了解到他信佛,多年前佛教中的师父传授他中医、推拿、拳术,在一个单位工作了几十年,平时帮亲朋好友理疗,颇有名气。去年退休,开始挂牌公开营业。那天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驼着背进来,经他按摩后直起腰出去。他目送着她的背影,对我说看着患者康复,觉得现在这份工作比他前几十年的工作都要有意义,在我去就医的几个月里,可以感觉到林师傅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而他也日见疲累,用他的话说:“元气都被掏走了”。
脚好后就没去医馆,后来听朋友说,他招了两个员工,大部分客人都由员工接待,只有重要的客人,他才亲自出马。那么,在对脚足实施种种抻直拉伸,痛得冷汗乱冒之余,跟师傅谈谈中医的博大精深、人生的理想奉献,流行唱法与美声的区别,从此之后,竟也已成了一种奢侈了。
父亲以前与我闲坐,总喜欢说起家乡的一些小生意人,镇仔家的鹅肉几十年来都是那个味,卤汁入骨,肉连老太太都咬得动;金水家的鱼丸,每天都是那么弹、嫩、原味,鱼肉剔去骨、刺,再捶打至糜烂,团成晶莹的鱼丸。而鱼肉就是鱼肉,掺不得半点其它的物什。
小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都是请裁缝量身定做,裁缝家离我们家有几百米距离,中间要经过一座石桥,记得儿时我就是小小的传递员,裁缝接活后会告诉妈妈什么时候去取,到了约定的时间我走过弯弯的石桥取衣,回来后试穿,妈妈再把修改意见告诉我,我拿着衣服悠悠地走过石桥拿给裁缝改,有时候一件衣服要往返数次,小孩子只当闲逛,而裁缝每次接过衣服也面无难色,就这样试了改,改了试,彼此都不厌烦,因为那时的人们都具这样的共识:把一件工作做到顾客满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干活赚钱,理所当然,但赚钱,又不是唯一的目的,干活和赚钱之间,不是封闭的一个小循环,它们的中间,还有良心、职业道德、声誉等等东西。
商业化了的现在,人们往往喜欢拿自己努力创造的成果当成晋入更高境界的垫脚石,牺牲了一种美好去成就另一种美好。几乎所有的商家都追求扩大规模、提高效益、获取更丰厚利润。很难说,过去的做法就是好的,现在的模式就是不对的。只能说,存在就是它的道理。地球转动着,生活改变着,在改变中,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当然还有第三种人,他固守着自己的判断,以不变应对万变。而世界就在这些变与不变之中,异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