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敲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在想,这次会不会又被骂作矫情。在吃货盛行,舌尖上的中国拍了一季又一季的鲜香时代,我却宣称自己是一名厌食症患者,当然,是曾经。
胖子可能永远不会了解当一阵大风刮过,瘦子心中的苍凉和无助,那些别人眼中的娇小可爱纤细动人,其实都无法抵挡冬天的寒冷和弱不经风,尤其,当你没有依靠。
我的厌食症没有缘由,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吃东西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小学的时候曾经想过长大要当一名科学家,发明一种吃下去就不会觉得肚子饿的药丸,这样我就再也不用为吃饭这件事绞尽脑汁了。我奶奶为了哄我吃饭,什么招数都用尽,我却依然对食物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如果哪天我突然轻飘飘一句,今天的苦瓜比较好吃或者豌豆尖还不错,我爷爷就会像得了指令一样去菜市场买一堆苦瓜和豌豆尖,分量足够我吃一个星期。我的厌食还有个特别明显的症状,即是对零食也没什么兴趣,通常不爱吃正餐的小孩都是因为零食吃太多胃里没有空间,而我是宁愿饿到胃痛也不会想要吃东西。
初中晚自习晚餐大多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解决,吃了一段时间奶奶发现我瘦了,于是决定让爸爸每天给我送饭。红色的保温盒分两层,上面会放上小份的青椒肉丝或者苦瓜炒肉外加一份她自己做的泡菜,下层则是热气腾腾的米饭。那段时间给孩子送饭的家长很多,可是数我最受欢迎,每次我爸一来,几个要好的同学就会凑过来看看今天奶奶又给我炒了什么好吃的菜,而我也总是很愿意跟大家分享。偶尔饭菜太多吃不完,晚上带回去奶奶就会埋怨说怎么就吃了这么一点,她会把我的剩饭舀出来放一边,明天又变着花样给我做新菜式。若是爸爸碰巧有事没能给我送饭,晚自习一回家她必定会给我做,因为她知道我自己在外面肯定吃得马虎。
台灯下,我在温习功课,厨房里热油与食材滋滋作响,有时一个问题解不出来我苦思冥想忘记吃饭,奶奶就会进来责怪我,书那么多是读不完的,吃饭要紧。而我往往不耐烦,觉得被打断了思路,有时还会发脾气。如今想来,那是多么甜蜜的责怪。
某天我照常去学校门口等爸爸给我送饭,远远地却看见奶奶的身影,她站在一群年轻的家长中间,仔细地看每一个出门来的学生,都是颜色相近的校服,生怕错过我。初中的校门口,几乎都是爸爸妈妈在等待,她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花白的头发,那么耀眼。那是她唯一一次来我初中的学校,我能想到她每一天在家是如何思考今天的菜谱,又如何小份单炒仔细放进饭盒再叮嘱爸爸快点到。
那天,我突然决定,要好好吃饭,即使我不愿意,即使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难。
厌食症,似乎从那一天开始慢慢远离我了,我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依然对食物没有兴趣,依然觉得吃饭很浪费时间,依然在努力长胖的道路上迂回探索。但对于吃饭这件事却更加坚持也更加理智,身体或精神上的痛苦都不会影响我的食欲,因为我对食本无欲。
谁又会知道, 那些年吃的各种药,喝的各种偏方都久治不愈的顽疾,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我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