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词:风筝
字数:2316
你离开了南通,带走所有的回忆
就像一封没邮戳的信失去了联系
不会有回音,没有了你
从此后,南通没有了意义
阿熠反反复复地听这首歌,泪划过脸,飘散在长江的风里,捏了捏手中的雪花,团成一起,丢进垃圾桶,风吹过他的短发,江风裹挟着人家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时,风中传来空竹声,又更绵长,很熟悉的亘古感,抬头寻去,一只硕大的大六角风筝,是板鹞!四下搜寻,一个大叔在放。
风筝,南方称鹞,北方称鸢。有个作家曾经以天津风筝为线索,写过《北鸢》一书,使得不少人熟悉了天津的软翅风筝;还有那潍坊热火朝天的风筝节,又让大家熟悉了长串风筝。但说到南通,却只知道南通小题,殊不知南通板鹞是唯一会唱歌的风筝。
阿熠出生非遗世家,他爷爷便是做这些的,板鹞、灯彩、扎库……都做,手艺人哪有专项,谋生而已,精益求精是手艺活,这类竹艺都是基本功。据说,太公还给张季直做过板鹞,带到万国博览会上,也曾惊艳一群外国佬。可惜,沈绣珠玉在前,又因为板鹞实用性不强,在大江大河面前便有几分逊色。又因早期地理位置难通,故而南通板鹞名声不显,甚至出了市便无人晓,爷爷在世也常常感慨,这手艺后继无人,遗憾而去。
在南通这座卷城,想要留在本省,阿熠当年的分只能选择离家颇近的南通航空职业技术学院,正好好友思仔从通中空军少年基地班考取了南航,于是二人决定执手双双把家还,统治东部空域,一个天上飞,一个地面管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思仔过于优秀,刚入校就被推荐入选了空军计划,一下子属于国有资产,各种封闭式训练和保密活动,二人渐行渐远。又因为疫情,两人聚少离多,感情也越来越淡,直到一天,思仔回家想约阿熠吃饭,阿熠因为答应女朋友去迪士尼,婉拒的时候,思仔问起何时交的女朋友,一时语塞。一顿寒暄,承诺回来之后请客谢罪。
谁知,一场旅行,阿熠无意发现女朋友和相亲对象的聊天信息,两人不欢而散,女朋友趁机分手,又迅速打包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故而,有他在江边借酒消愁一茬。
回家翻箱倒柜,终于在阁楼上找到了爷爷的工具箱和离开前未完工的板鹞,才到缝合,哨口还没磨。小时候阿熠好奇为什么风筝要叫筝,古筝可以拨弦而发,那风筝呢,风筝的弦又在哪里呢?爷爷拿出篾篓里的笔竹,“这就是风筝的弦。”
很久以后,阿熠女朋友读到《燕京岁时记》中“以竹丝为弦,风吹有声,如筝鸣响,故取名风筝”,一直缠着阿熠给她做一只风筝,带哨口的,最好用白果。她对银杏总有一种沉迷,居然喜欢那种泡着白果的腐烂味,觉得很故乡。当时,阿熠轻轻一笑,搂过女友“你一个北方人在南通觉得故乡,是不是想嫁给我了?”女友不语,只轻轻锤他,推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你不懂。”
“你不懂!”这句话回荡在阿熠心里,手不禁攥紧了爷爷的板鹞,绷好的绢布豁了一口子,手艺活都这样,得善待,有情绪千万不能碰,很容易伤了它们。爷爷的教导浮在耳边,阿熠回过神来,先收好鹞子,背上爺爺的工具箱,將這些拿進書房。
扎板鹞是个手艺活,先选择质地坚实、弹性佳的江南笔竹或紫琅上乘老竹;再以文火烤直,罩以清漆 ;继之扎祷造型,上下左右对称,一般是平板六角、七连星或十九连星;再用绘绣好的绢布缝合,其后用去弹性的蜡线或细绳做引线。尾档,用蒲草或稻草搓制,分飘于板鹞下方,如游龙蜿蜒。哨口,可用葫芦、 毛竹、白果、龙眼、乒乓球雕刻,用千百种型号。前前后后十余道工艺,百锤千炼,即便在南通七八级的妖风中,仍可稳悬于数百米高空。
梦中,爷爷带着阿熠在滨江公园放板鹞,放着放着,板鹞变成了飞机。思仔是机长,阿熠又带着爷爷坐在头等舱,这时,空姐来服务,抬头一看,是女朋友。一下子透心凉,阿熠醒过来,发现枕头上居然湿润一片,遗漏了什么细节吗?
抽出一根烟,点上,烟气氤氲,和爷爷一起绘制的板鹞图挂在墙上,上面挥着脸谱,绘制的时候,爷爷教会他《说唱脸谱》,南通这个地儿,上海后花园,什么文化在这都能定下来,来即是客,海纳百川,毕竟最早也是流放犯人来煮海為盐。
女朋友也说喜欢曹操,有几个瞬间,明明就是想给她做一个白脸曹操的风筝的,究竟因为什么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她不再查岗,也不再发晚安?吐出一个烟圈,闭上眼,垂下手,灭了烟,掏出刻刀,取出之前和爷爷在狼山选的毛竹,去除多余的结节,剜出半壳状,吹一吹竹屑,用胶水沾上,又在壳面上雕刻人物像……沉浸去,人也轻盈许多。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这时弹出一条信息,“饭否?”是当年和思仔的习惯,于是,冲了个澡,套上T,便来到老李家早茶店,思仔已经点上了,一笼三丁包、一碟鸡饺、两碗鱼汤面在加凉拌干丝。风卷残云间,两人似乎回到了那些年一起匆匆吃完早饭去上早读的日子。
吃完早茶,思仔剔着牙,惬意间,问道,“你小子今天倒是很早呀,打了一晚上游戏?”“没呢,在做我爷爷留下的板鹞。”“需要帮忙吗?”“可不敢劳驾张机长的手,这可是价值连城呀。” “扯犊子呢,对了,你女朋友呢?”“分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拉倒吧,我一个穷人,哪里来新人。不说了,我回去继续了,要去我家坐一会吗?”“可以呀。”谈笑间,两人又回到了文峰路五号。思仔猛嗅一口气,“还是原来的味道”,说毕便受了一肘击,“别逼逼了,换鞋,还是老位置。”
来到房间,只剩下收线,两人搭着手把哨子组合上,这只用了二十七只哨子,27是家忌日。思仔会心,只是拍拍阿熠的肩膀。
“今天有风哎,我教你放板鹞吧。”思仔为难道,“可是,乌云压下来,今天有雨哎,这鹞子太精致了……”阿熠定定地看着他,“Fine,走吧。” 阿熠做“头把手”拉绳,思仔扶着板鹞,等马力足了,抓住时机把板鹞丢出去,板鹞扶摇着飞起,发出悠长又缠绵的声音,这时,阿熠却扯断绳子,任板鹞向更深处的天空飞去。
“原来,断了线的板鹞可以飞这么高……”阿熠喃喃道。